苏东坡生命中的三位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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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的婚姻关系折射出其人生的三个阶段:王弗代表“理想化的青春”，王闰之*象征“现实的坚韧”，王朝云则升华成“精神的皈依”。三位女子共同塑造了苏轼从热烈到豁达的情感历程，也成为他文学中“人间至情”的鲜活注脚。 一、王弗（早逝）——逆旅匆匆，十年生死，终成过客 眉山青神县，是苏轼和王弗初恋的地方。苏轼在中岩书院学习，老师是王弗的父亲王方。中岩寺有一处天然水池，池中鱼儿常在游人拍手或呼唤时聚集嬉戏，但一直未有正式名称。 王方邀请文人雅士为水池题名，苏轼提交了“唤鱼池”一名，闺中的王弗，听说后也为之取了一个名字写在纸上，派人拿过来。打开纸条一看，居然同样写了“唤鱼池”三字。 二人如此心有灵犀让王方大为赞赏，后来王方将女儿许配给苏轼，王弗成为苏轼的结发妻子。 两人于1054年结婚，当时苏轼18岁，王弗15岁。王弗不仅温柔贤惠，而且聪慧过人，常陪伴苏轼读书，甚至能在他遗忘时提醒文章内容。处于新婚中的苏轼写了 《南乡子寒玉细凝肤》寒玉细凝肤。清歌一曲倒金壶。冶叶倡条遍相识，净如。豆蔻花梢二月初。年少即须臾。芳时偷得醉工夫。罗帐细垂银烛背，欢娱。豁得平生俊气无。这首词让我们看到了王弗的美貌情态以及苏轼年少时的美满婚姻生活。 1060年正月，东坡服母丧期满，自四川而至江陵，陆行赴京师。途经三峡，看到楚地高唐神女峰时，触景而思念妻子王弗，作 《蝶恋花记得画屏初会遇》记得画屏初会遇。好梦惊回，望断高唐路。燕子双飞来又去。纱窗几度春光暮。那日绣帘相见处。低眼佯行，笑整香云缕。敛尽春山羞不语。人前深意难轻诉。 这是一首柔情似水的纯爱情词。它毫无掩饰地写出了一个男子对妻子的相思。 王弗不仅是苏轼的生活伴侣，更是他的“贤内助”。她性格沉稳，善于识人，常在苏轼与人交往时躲在屏风后观察，事后提醒他哪些人可深交、哪些需远离。苏轼性格豪放，容易轻信他人，王弗的谨慎多次帮他避免麻烦。 1065年5月8日，王弗逝世。年仅26岁的王弗骤然辞世对苏轼是绝大的打击。这首《蝶恋花雨霰疏疏经泼火》雨霰疏疏经泼火。巷陌秋千，犹未清明过。杏子梢头香蕾破。淡红褪白胭脂涴。 苦被多情相折挫。病绪厌厌，浑似年时个。绕遍回廊还独坐。月笼云暗重门锁。除了描写苏轼与王弗的生活景象，更寄托了他对妻子深深的怀恋。 1066年，因春景而春情动，他因思念王弗，写下了《浣溪沙风压轻云贴水飞》风压轻云贴水飞，乍晴池馆燕争泥。沈郎多病不胜衣。沙上不闻鸿雁信，竹间时听鹧鸪啼。此情惟有落花知。 同年，为妻子王弗写了墓志铭《亡妻王氏墓志铭》苏轼在《亡妻王氏墓志铭》中写道：“其始，未尝自言其知书也。见轼读书，则终日不去，亦不知其能通也。其后轼有所忘，君辄能记之。” 王弗去世十年，也就是1705年，苏轼在密州任知州时，梦见亡妻王弗，于是写下了千古绝唱:《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这首词以朴素的语言道尽十年思念，被誉为“千古第一悼亡词”。 王弗葬于四川眉山苏氏祖坟，苏轼晚年曾嘱托弟弟苏辙，死后与王弗同葬一处，但是后来苏轼葬于河南郏县，未能如愿。 二、王闰之（患难）——风雨同行，终有别时，泪尽目干王闰之（1048—1093），是王弗的堂妹。王弗去世后，苏轼续娶了王闰之（1068年），当时苏轼33岁，王闰之20岁。她并非才女名媛，但性格温婉贤淑，擅长持家，对苏轼前妻所生的儿子苏迈视如己出。 王闰之陪伴苏轼共同经历了政治风暴与生活艰辛，苏轼因乌台诗案被捕入狱，王闰之在惊恐中为保护家人无奈焚毁了他的部分手稿，并独自支撑家庭。苏轼出狱后被贬黄州，一家生活窘迫，王闰之陪他垦荒种地，节俭度日，留下了"东坡居士"的佳话。 苏轼在《后赤壁赋》中记载，王闰之曾藏酒为他惊喜:“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时之需”支持他与友人月夜泛舟的雅兴。 王闰之生日时，为她作《蝶恋花·同安君生日放鱼》泛泛东风初破五。江柳微黄，万万千千缕。佳气郁葱来绣户，当年江上生奇女。一盏寿觞谁与举。三个明珠，膝上王文度。放尽穷鳞看圉圉，天公为下曼陀雨。 "同安君"是王闰之的封号，此词明确为她生日而作。 "三个明珠"指她抚养的三个儿子（苏迈、苏迨、苏过），称赞其母德。 王闰之陪伴苏轼25年，占苏轼成年生活的近半生时光，从黄州到汝州、颍州、扬州、定州，直至惠州，王闰之始终相伴。在苏轼最失意的岁月里，她默默操持家务，尽心竭力抚养她与苏轼生下的苏迨、苏过以及王弗的孩子苏迈。 1093年，王闰之46岁病逝于汴京，苏轼悲痛万分在王闰之墓碑上题写"妇职既修，母仪甚敦"，浓缩了对她品格的最高评价。为她写的悼文《祭亡妻同安郡君文》，是苏轼为王闰之写的最直接、最感人的悼念文字，节选如下：　 "我曰归哉，行返丘园。曾不少须，弃我而先。孰迎我门，孰馈我田？已矣奈何！泪尽目干。""旅殡国门，我实少恩。惟有同穴，尚蹈此言。呜呼哀哉！" 王闰之去世时，苏轼因政治风波无法妥善安葬她，文中充满自责（"我实少恩"）。王闰之病重时叮嘱与苏轼合葬，苏轼在此文中记录了她的遗愿，侧面印证二人深情，"惟有同穴"的誓言后来兑现：苏轼去世后与王闰之合葬于河南郏县。 苏轼对王闰之的感情，藏在祭文的泪眼、生日的鱼宴、深夜的斗酒，以及"惟有同穴"的誓言里。这些文字或许不如"十年生死两茫茫"凄美，却更真实地呈现了他们两人婚姻中相濡以沫的朴素深情。 王闰之常被比作"苏轼的港湾"：她没有王弗的才情，也没有王朝云的艺术灵性，但她以朴实无华的付出，成为苏轼中年时期最重要的精神支柱。近代学者林语堂在《苏东坡传》中评价："她是一个务实的女人，在苏轼大起大落的人生中提供了最踏实的依靠。 三、王朝云（知音）——晓云空散，不与同梦，亦是行人。 苏东坡一生的几个女人之中，朝云最称知己。她爱慕苏东坡这个诗人，自己也很向往他那等精神境界。 1074年（熙宁七年），苏轼任杭州通判时，在西湖宴饮遇12岁的歌伎王朝云。苏轼赎买朝云，初为侍女。约1083年，朝云21岁时，王闰之将其纳为苏轼侍妾。 朝云聪慧，是苏轼晚年最懂他的人。据《东坡笔记》载：“予每诵“枝上柳绵吹又少”，朝云辄掩泪悲戚。"（《蝶恋花·春景》）苏轼感叹："知我者，唯朝云也！" 1094年苏轼贬惠州，朝云毅然随行。她将江南生活带入岭南，教当地人插秧、织布，被称"东坡笠屐"背后的女子。苏轼为她建"六如亭"，赞其"不合时宜，唯有朝云能识我"。 他颇以朝云的孩子天折为恨，他总是称朝云为“天女维摩”（表示一尘不染之意）。她抛却长袖的舞衫，而今专心念经礼佛，不离丹灶。一旦仙丹炼就，她将向他告辞，进入仙山。那时她不会再如巫山神女那样为尘缘所羁绊了。 《殢人娇·白发苍颜》白发苍颜，正是维摩境界。空方丈、散花何碍。朱唇箸点，更髻鬟生彩。这些个，千生万生只在。 好事心肠，著人情态。闲窗下、敛云凝黛。明朝端午，待学纫兰为佩。寻一首好诗，要书裙带。 秦观赠朝云的诗说他美如春园，目似晨曦。她到惠州时还年轻，才三十一岁，苏轼那时五十七岁，虽然两人年龄不同，而情爱无殊，朝云聪明愉快，活泼有生气。 1094年，惠州时期写的《朝云诗》并引 序言： 世谓乐天有《鬻骆马》《放杨柳枝》词，嘉其主老病不忍去也。然梦得有诗云：‘春尽絮飞留不得，随风好去落谁家。’乐天亦云：‘病与乐天相伴住，春随樊子一时归。’则是樊素竟去也。予家有数妾，四五年相继辞去，独朝云者随予南迁。"不似杨枝别乐天，恰如通德伴伶玄。阿奴络秀不同老，天女维摩总解禅。 经卷药炉新活计，舞衫歌扇旧因缘。 丹成逐我三山去，不作巫阳云雨仙。此诗是苏轼到惠州后半个月内写的，他称赞朝云，说不像白居易侍妾樊素，因为樊素在白居易老时离开了他，而是像晋代才女通德陪伴刘伶玄一样忠贞。 1096年，朝云34岁因瘟疫去世，临终诵《金刚经》偈语："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1096年十月，梅花又盛放，他写了一首词，以梅花象征长眠于地下的朝云。那个象征至为相宜，因为月下梅花一向认为是白衣仙女，隐约朦胧，与尘世俗态不同其格调。这首词名为写花，实为写他心爱的女人。 那首词是：《西江月·梅花》玉骨哪愁瘴雾？冰肌自有仙风。海仙时遣探花丛，倒挂绿毛么凤。素面常嫌粉污，洗妆不退唇红。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 丰湖过去一向是苏东坡喜爱的野餐处所。朝云埋葬之后，他不忍心旧地重游。他已经找圣洁之地把朝云埋葬，他二人共同开辟的放生池，就在下面，芳魂一缕，举目下望，也可少得慰藉。 同年作了《悼朝云》诗苗而不秀岂其天，不使童乌与我玄。驻景恨无千岁药，赠行惟有小乘禅。伤心一念偿前债，弹指三生断后缘。归卧竹根无远近，夜灯勤礼塔中仙。 "童乌"指早逝的聪慧之人，此处哀叹朝云早夭。 "小乘禅"指朝云临终诵《金刚经》之事，苏轼以佛理慰藉生死离别。 "夜灯勤礼塔中仙"表明他常去朝云墓前祭奠。 还有《惠州荐朝云疏》，这是一篇祭文，苏轼为超度朝云亡灵而作，节选： "千佛之后，二圣为尊。惟大士之慈悲，悯众生于苦恼。……念其始生，幼而敏慧。长则柔嘉，事先生二十有三年，忠敬若一。"文中详细记述了朝云的品性及陪伴苏轼23年的忠贞。苏轼以佛教仪式为她祈福，希望她往生极乐。 苏轼对朝云的感情，超越了世俗的侍妾关系，朝云更像是一位灵魂伴侣。她的早逝让苏轼晚年更加孤寂，朝云的存在，让苏轼在"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的沉浮中，始终保有一抹灵性的微光。 苏轼与王朝云的故事，是宋代大文豪情感生活中最为传奇、也最富文人浪漫色彩的一段情缘。王朝云从侍女到红颜知己的转变，展现了苏轼晚年的精神寄托与生命诗意。 纵观苏轼一生，宦海沉浮，命途多舛，但是他的家庭很幸福，妻贤子孝。正如他在诗中所说:“子还可责同元亮，妻却差贤胜敬通”。聪慧贤淑的王弗、患难与共的王闰之、精神伴侣王朝云，陪伴了苏轼人生的不同阶段，在无数个寒凉的日子，给予他温暖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