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狂想（二赋）

水也

① 大地赋



洪荒裂，六合垂。太初之息凝而为壤，浑沌之气聚以作畴。自岱宗断云处捧出三川日月，至沧海浮沫中蒸腾八野烟霞。寒暑吞吐，星汉跌坠。此身可载千城灯火，此怀可纳万世悲欢。

女娲掷彩石补天漏，后稷播嘉禾裂壤香。江河是血脉行于青苍褶皱，峰峦为脊骨刺破亘古洪荒。红柳根须缠结甲骨裂纹，青铜钺刃折射北斗寒光。秦渠汉埭淌过陶罐边缘，殷墟夯土渗出井田月光。有鸟衔嘉穗越阡陌，翅尖抖落二十四番花信风；忽见社火从裂缝涌出，焦尾琴震碎霜雪三千里，写下孕灵章。

牛铃摇醒粟米星辰，犁铧耕破阴阳昏晓。神农尝百草时，岩石沁泪滴成五味；大禹凿龙门处，息壤生长九州经络。轩辕车辙碾碎蚩尤雾瘴，烽燧狼烟点燃羌笛残雪。敦煌飞天坠落成青稞种子，楼兰驼铃风化作棉铃叮当。瘿木瘿瘤里藏着青铜簋鼎纹，枯井苔痕间浮出敦煌供养人，写下生民章。

昆仑雪融作屈子衣上香草露，长江浪淘尽东坡词中拍岸声。五色土焚烧出钧窑冰裂纹，咸涩风凝结成盐场霜花刃。赤脚蹈傩者踩碎汉砖菱纹，茧手扶犁人翻动楚简雷云。蚕丛开明氏化鸟飞过都江堰，悬棺木桨橹摇碎夔门雾，敦煌戍卒蘸烽燧灰烬写信，字迹被沙暴吹成河西走廊，写下承魄章。

而今我辈立旷野聆听地脉，青铜编钟震荡于骨髓深处。麦芒刺穿断代史册，棉桃在卫星轨道绽开。可燃冰燃烧上古龙魂，特高压输送昆仑心跳。然见青砖缝里苔藓未死，黄沙深处仍有陶片闪烁。此谓大地魂兮归来：以震旦为胎盘，以星尘为乳汁，将滚烫的文明种入岩层年轮，待五千年后再开新花，写下归元章。

② 种子赋

洪蒙之初，天地如卵。元炁结珠于九幽，太初孕核在玄黄。女娲撒五色石砾为果，夸父掷桃木杖化林。此粒通阴阳之窍，此仁藏乾坤之门。以须臾参万岁春秋，借尘埃演浩瀚星河。

甲骨裂纹间迸出新绿篆字，青铜斝底沉淀粟粒星空。河姆渡陶罐封存碳化的呜咽，红山玉龙含住七千年前的黍。屈子佩兰草时袖底坠落楚稻，张骞持节杖处驼铃摇醒胡麻。那些沉睡在秦简褶皱里的秘密，被渭水汤汤冲泡成绵延青雾，某夜汉墓帛画蚕虫忽吐金丝，敦煌藏经洞飘出唐代麦芒雨，开创萌芽篇。

淮南雷劈开巨瓠，瓤中迸出二十四节气密码。陶渊明种豆南山，豆荚爆裂处涌出桃花源星图。更见精卫衔木填海时，每片羽毛都是松针状的碑铭。波斯银币在长安城发芽，长成丝绸之路上胡杨，占城稻穗渡琼州海峡，摇曳成水田里的万顷碎玉。锡皮盒中的橡胶籽，曾在伦敦温室撬动王朝黄昏，开创破壁篇。

戈壁深处，铁鸟掠地三寸：酒泉卫星撒下小麦基因云团。挪威冻土库封存百万粒诺亚方舟，数字在零下十八度结晶成舍利。纳米膜裹着火星土壤萌发的嫩芽，国际空间站悬垂着宇宙麦穗光影。最是那粒野生稻，基因链里藏着神农氏的指纹，袁老掌心的沟壑，正在实验室荧光屏上重组夸克，碳氮氧磷钾聚变成新的创世诗，开创飞升篇。

而今我辈剖开千年莲子，有佛陀趺坐于胚乳深处。基因螺旋里甲骨文在游动，线粒体燃烧着仰韶的陶火。每个种脐都是时空虫洞，根系穿透冰河纪直抵未来纪。当最后一个核电站沉寂成矿，当量子芯片风化硅尘，总有遗落在岩缝里的种子，裹紧文明密码，静待某日雨水浸软玄武岩，于废墟上重写青史，开创永恒篇。

【鸣谢友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