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重庆晚报》《达州晚报》|散文:别岗时难休亦难/蒋兴强

蒋兴强(笔名:江夫、江帆)

<p class="ql-block">  <b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18px;">退休前一天, 早晨起来, 发现端进捧出、 浇水换土几年的君子兰, 竟在一夜之间, 开出奇嫩无比、 纤尘不染的三枝花来。待到下午, 花蕊也悄然而出, 那花瓣的干净、花蕊的纤细, 犹让人不忍触碰。莫非, 她知主人心事, 这便是花语?</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176, 79, 187);">别岗时难休亦难</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蒋兴强</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15px;"> </b><a href="http://epaper.dzrbs.com/m/dzwb/201904/11/content_14209.html" target="_blank" style="font-size:15px;">2019.4.11 《达州晚报》</a><span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1, 100, 250);">《重庆晚报》</span></p> <p class="ql-block">  是啊, 从事着打小就梦寐以求的职业, 有了一个让不少人仰望的单位, 虽曾一度有过烦恼、 后悔, 一旦真到退休的一天, 心头的不舍和怅然, 不言而喻。</p><p class="ql-block"> 退休, 是一个体面的词儿, 亦是很多人盼待的日子。作为一个报业人, 不再采访写稿, 不再劳神编稿做嫁衣, 卸下了职责担当、 没有了目标考核, 可一觉睡到自然醒, 想吃啥随时可煮, 要出游说走就走, 灵感来了, 电脑前一坐, 有大把的时间精雕细琢, 或许还能弄出 “经典”。</p><p class="ql-block"> 幻想虽是美好, 现实却有突被掏空的恍惚。不敢相信, 又非常清醒, 龄到须退。可能有人会把这种心情, 扯到金钱和权利上去, 认为是我脸厚, 赖窝。其实, 这些于大多几十年如一日喜欢文字、 想在写作上有点成就并坚定不移地努力着的作家来说, 已不重要, 工资够正常开销就行, 与其把短暂的人生花在浅层次的应酬吃喝、 外表的车子票子上, 不如把精力和欲望更多地倾斜在作品上, 文字流芳, 才更有人生意义。但眼前无上班的事务, 周边不见欢声笑语, 心头一下没了激情, 少了天天与文字摩挲的柔软。突然地, 有个问题便怪怪地冒了出来: 当记者, 可是自己从小就立下的远大志向和人生抱负啊, 这条路, 好像还没怎么走, 怎么就走完了, 说退就退了呢?</p><p class="ql-block"> 记得刚入学那阵, 见老师腋窝下夹着教材、 手持教棍跨进教室, 气宇轩昂地往讲台上一站, 同学们立马鸦雀无声, 齐声高喊 “老师好”, 恭恭敬敬行礼。那时,就在暗想,当老师好威武啊, 咱要好好学习, 长大了也当老师!于是,若是上课天, 只要父母一喊起床, 无论多疲倦,都会立马坐起, 以最快速度边穿衣边下床, 赶紧割回一大背篼草, 两碗饭一扒, 连忙上学去; 如饭开晚了或送牛草耽搁了时间, 即或以赛跑的速度, 一气跑完那十里山路, 也要争取一学期一回都不迟到。大多时间, 都是提前十多分钟或半小时就到了学校。一进教室, 哪怕气喘吁吁、 汗流浃背, 或摔得满身稀泥, 也总是以最佳状态走进教室。一坐下, 立即就安静下来; 堂堂课一心一意, 即便有人说啥,也不得搭理, 深怕哪点没听懂或哪道作业题出现差错。如果有一回比别人少考了一两分, 准会比以前更细心, 课间打闹也少了, 下次考下来多半是第一。从没觉得过读书苦学习累, 也没被父母责备过一次。顶多在吃饭时, 偶尔有母亲一句叮嘱,“学习要用心啰, 别像我们天天背太阳过山啊!” 平时不需说, 都会自觉勤奋, 常常是稍有点失误都会自责。随时都悄悄观察着老师的表情, 深怕老师瞧不起自己, 怕有朝一日不被欣赏不被喜欢。</p><p class="ql-block"> 读着读着, 大概到了四五年级, 读到战地记者杜鹏程的 《保卫延安》, 心头的志向便有了变化, 长大了也当记者去。于是乎, 读书作文加倍用功, 常常是放牛骑在牛背上,任牛自由自在地啃草, 自己则在朗读课文或者背文言文、古诗词, 那个信心和激情, 唯恐记得慢, 洪亮的声音、清晰的吐词、 流畅的读诵, 一两公里的河对岸都听得见, 很多时候读着读着, 牛 “偷嘴” 吃了庄稼, 旁人喊叫, 或牛霍地上坎下坡, 自己从牛背上摔下去, 才如梦方醒。</p><p class="ql-block"> 一份耕耘, 一份收获。上街与其它学校一合班, 就被郑明琼、 张淑华老师欣赏,从此, 一路班长、 团支部书记。也许是对语文太过自信, 即或后来在部队机关, 考上复旦大学而无缘再进校门, 也没放弃过 “理想”, 在写作的同时, 一下花去青春年华五六载, 白天做 “正事”, 晚上和节假日破釜沉舟般连续自修了四个名牌大学的教材。每本《古代汉语》《现代汉语》《中国文学》《外国文学》, 都给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 该背的没一段马虎过, 新崭崭的一本新华字典、 一套 《辞海》, 被翻得惨不忍睹, 几乎达到了古诗古词、 中外文学常识, 不需翻书就能答得和教材一模一样。目的很简单, 哪怕少活十年, 在汉语和写作方面, 也不能比名牌大学的一般毕业生逊色, 以致渐渐成了痴迷的文学爱好者, 才明白自己真正该要的, 是进入文化单位。绝无挣多少钱、 当多大官的奢求, 只要有个饭碗, 有一个良好的文字环境就行。这样, 当初的志向, 也变成雄心壮志, 记者张恨水当年以 《春明外史》《金粉世家》《啼笑因缘》 的影响力步入文坛, 我何不可以一边做记者, 一边写散文、 小说著书立说?</p><p class="ql-block"> 从此, 欧内斯特· 米勒· 海明威、 诺曼· 梅勒、 加西亚· 马尔克斯、 玛格丽特· 米切尔、 玛格丽特· 杜拉斯等, 便引起了我的重视, 尤其是对海明威和玛格丽特· 米切尔十分崇拜,前者文风的简洁、 通透、 清丽, 后者写作的紧贴人性求经典和对心理描写不遗余力的刻画, 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这些, 在我的一些通讯纪实和散文、 小说中, 都能发现借鉴的影子……</p><p class="ql-block"> 不知是毅力征服了命运, 还是文字识路, 或者是这些记者出身的作家在冥冥中引领, 自己凭着一摞发表过的新闻作品 ( 现在看来, 仅算学步 ), 就真进了报社, 而且是全省最大的传媒集团。</p><p class="ql-block"> 有了单位, 也就有了饭碗, 作为祖祖辈辈都是农民的文学青年, 人品、 做人、 专业, 自然会被视为生存和受人尊重的第一要素, 勤奋、 向上、 谦虚, 这些于一个从小吃着苦过来的农家孩子很容易也做到了, 且无私无悔、 心甘情愿地落实在日常的工作中和生活中, 从参加工作起, 从没午休过一次, 几乎天天进入凌晨才睡, 哪怕一病几个月, 也没有过松懈, 总是盯准拔尖角色, 以坚韧和行军般的步伐, 力求做得尽善尽美。有人帮助过, 我铭记在心, 需要时, 我不推诿; 有人挖苦, 我当耳旁风, 事后从不报复; 有人盲视拔尖的专业优势搞圈子, 我则以 “自己采写的头条多, 还有小说、 散文在外发表” 自我安慰; 有领导欣赏, 我从不沾沾自喜, 始终如一平易近人; 有同事喜欢本人的文字, 比如杂文写得超好的戴若冰先生, 常常不吝赞赏, 多次以拙作为范文启发一些年轻编辑、 记者, 这些我从不视为资本。一位非常有才、 从某大报调来的老总, 在我退休之际说, 老蒋,你这些年在基层, 屈才了, 凭你的能力, 任个编辑部主任、副总, 是没问题的。我从内心感激他的正直、 善良, 便坦坦荡荡一笑, 报社不会印钞票啊, 若我是老总, 也会把爱好写作的员工, 留在一线, 况且在基层, 也有利于我文学创作。</p><p class="ql-block"> 难忘的人和事, 有的隐隐约约或直或曲, 早在我的一些文学作品中可发现。比如, 在我负责对接的某市, 有一个局系全国先进、 省标杆单位, 国家相关部门、外省同行来川考察、 调研, 大多第一二站都得去该局现场观摩。一年时逢国家局又要对先进局重新考评, 这个局本身就人才济济, 文秘水平在当地各部门乃至全省系统都遥遥领先。哪知, 几个文秘加班加点, 领导精心把关, 整出的材料, 上面都不满意, 一个电话打到我们报社, 请编辑部 “挑选一支笔” 帮他们操刀。编辑部问明情况, 知道这不是一般纪实通讯或报告文学的水准, 当即就回答,“只有在你们那里驻站的老蒋, 他不行, 那我们报社就挑不出来了”。</p><p class="ql-block"> 接到报社的任务, 一会, 对方的专车就到了楼下, 我二话不说, 到对方单位把情况一问、 相关材料看完, 便开始对不同岗位、 不同角色、不同年龄的人员进行采访。完了,又主动提出去基层所、乡镇、村社,冒雨走小路过田埂到群众家里摆谈。连续两天,采访了二十多个人,第三天才开始动笔。在写作中,不仅突出了素材的故事性和特色、情感,而且用语、结构一新,并将引用几十年的地方文化描述、文化墙的经典语句、理论和全局人员朗朗上口诵了六七年的局训勘误修弥二三处,一位爱咬文嚼字的局长读了,“哈,几十个专家、 学者审过的东西, 你都挑出了瑕疵, 厉害!” 这篇稿子, 后来上国家级媒体和专业杂志, 也一字未动。</p><p class="ql-block"> 其实, 很多时候, 记者并非人们说的 “见官大一级”, 受委屈被鄙视, 也是常有的事。记得一次, 报社安排我到某县去采访, 要求写一篇大稿。这个单位, 对国家对当地贡献大, 财政年年都会给予倾斜, 其 “牛” 的程度可想而知。我联系他们的 “一把手”, 对方说找办公室; 打办公室的电话, 主任说忙, 让找某某文秘。当我跨进办公室, 对方一杯茶往我面前一放, 就抱怨, 你们这些记者, 哪里是你们写稿嘛, 常常是我们把稿子写起, 你们换个题目, 添上 “记者某某” 几个字, 真的, 我们很反感!待他说完, 我微微一笑, 耽搁你 5 分钟, 你只提供些相关材料, 我浏览一遍, 差的和要补充的, 我去找当事人采访, 稿件, 我现在不说好, 写出来,你去对比。</p><p class="ql-block"> 采访到傍晚回来, 发现还差料。第二天, 又电话采访了几个人, 经 5 天的写改, 我习惯性地把编者按一加, 7000多字的稿件就发给了对方文秘。文秘很快回了电话,说稿子写得很好。我问 “一把手” 看了没有?对方说领导没时间。我鄙视小人, 但也有荣辱感, 立马给 “一把手” 发去短信: 据我搜索, 如果没误, 这个稿子可能是您这些年任 “一把手” 没有过的好稿, 请挤出时间雅正!对方立马回了一个字:“好!”约过半小时, 正式意见回复发来, 最后竟有 3 个感叹号:“蒋记者, 非常感谢您!这不仅是我在多个单位任 “一把手” 的最好稿件, 亦是我从政以来, 见过写得最棒的报道!!!” 从此, 这位 “一把手”, 有我短信立马回, 接电话不方便, 一会准会打过来, 退休后, 我们还是好朋友……</p><p class="ql-block"> 这些庸常、 俗事、 冷暖, 太多太多, 此刻想来, 却是满满的亲切。从懵懂少年到沧桑花甲, 半百余年的追求, 几十载与文字相濡以沫, 恍如昨夜一梦, 只有那一版版铅字, 默默地见证着辛酸愉悦, 记下了主人曾挺直脊梁或低头卑微, 深一脚浅一脚歪歪扭扭的足迹……</p><p class="ql-block"> 告别珍惜的岗位和深爱的职业, 是那么自然, 又有那么一点突然。幸好, 我一直喜爱文学, 可以继续着从未间断过的作家梦走下去, 集中精力地写些小说、 散文。只要努力下沉, 安静些, 再安静些, 把艺术性和作品的生命力放在第一位, 像玛格丽特· 米切尔一样不敷衍不轻薄读者, 像张恨水般不漠视不写有违良心的文字, 不停地播种, 总会有几棵小草像这君子兰, 回我以微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