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容伪

刘城闲客

　　近读《潮州韩文公庙碑文》，苏子以“天不容伪”证韩公之精诚，“可开衡山之云，可驯鳄鱼之暴。”余初哂笑非信，以为妄语。

退而思之，其至言也。《易》曰：“观乎天文，以察时变。”天道昭昭，其行有常，春生秋杀，暑来寒往，未尝有毫厘之偏。此自然之轨度，至诚而无妄者也。至若蜃嘘云气，幻作楼台，顷刻烟消；星精偶坠，炫为流火，须臾光寂。此皆虚形伪象，终难逃天工之烛照也。

物之妖妄，尚为天戮，况人心之诈乎？伪者虽能欺俗目于一时，然天律精微，岂容尘垢久蔽其明？

昔夏桀饰瑶台以象天，琼室璇宫，穷极雕镂，自诩功迈羲轩。然鸣条风起，终覆其鼎。桀违天道之诚朴，逞人欲之奢伪，天命遂移。商纣暴虐，饰以“天命玄鸟”，鹿台酒池，自谓有命在天，牧野倒戈，火焚其身，伪饰安救？至若赵高指鹿为马，李斯矫诏沙丘，奸谋似可蔽日。然咸阳宫阙未冷，望夷之祸已临。岂非《韩非子》所警“奸伪无益”之验乎？唐相李林甫，口蜜腹剑，欺君罔上，结党营私，固宠廿载，然冰山既倒，掘冢剖棺，子孙流放，身名俱裂。奸宄之设心虽密，终如雪入洪炉，徒自销铄。史迁叹曰：“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盖因伪者逆天，虽智亦困，天网恢恢，疏而不失。

天心恶伪，其理甚彰，故君子法天立身，贵在精诚。《礼记·中庸》曰：“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昔季札挂剑于徐君之墓，心诺重于千金；范式素车白马会张劭之丧，信义感于幽冥。商君徙木，秦法遂行；魏徵犯颜，忠直无隐；太宗纳谏，乃成贞观。此皆不欺暗室，其诚上通于天。《周易·中孚》之彖曰：“中孚以利贞，乃应乎天也。”精诚所至，金石可开，以其合于天之真性也。

若夫王莽谦恭下士时，世人皆称其圣，然其包藏祸心，伪饰终露，身死国灭，颅作酒樽。近世汪氏，初以革命慷慨闻，然寇深国危之际，倡“曲线救国”之谬说，伪托存华之辞，实为附逆之伥，终至身膏斧钺，史册昭奸。诚如《淮南子》所诫：“伪诈不可长，空虚不可守。”其能久乎？

嗟乎！日月贞明，不因霾雾改其曜；江河浩荡，岂为曲隈易其流？天以真为体，故星辰循躔，四时成岁；人以诚为基，乃能感格幽冥，垂名竹帛。故曰：天律至严，惟精诚可通帝座；人心虽巧，弄诡诈必坠渊薮。守此真性，俯仰无愧，斯为立命大道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