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江南窗语

渠 彬

　　江南的梅雨季，总是在不经意间悄然降临。最初的征兆，许是某天清晨推开窗时，迎面扑来的不再是清爽的晨风，而是裹挟着潮气的湿润空气，像一双无形的手，轻轻抚过面庞，带着一丝缠绵的意味。

　　雨丝如牛毛，如花针，细密地织就一张朦胧的纱帐，将整个江南笼罩其中。站在临窗的位置，看那雨从灰蒙的天际坠落，起初只是零零星星，不一会儿便连成了线。它们落在青瓦上，顺着瓦楞蜿蜒而下，汇聚成一道道细小的溪流；滴在石板路上，溅起一朵朵晶莹的水花，转瞬又融入水洼之中。远处的山峦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幅被晕染开的水墨画，氤氲着诗意与朦胧。

　　目光收回，聚焦在楼下的绿植上。那些叶片，在雨水的滋润下，愈发显得浓墨重彩。芭蕉叶宽大舒展，雨珠顺着叶脉滚动，像是一颗颗圆润的珍珠在翠玉盘中嬉戏；吊兰的叶子细长而柔软，被雨水压得微微低垂，却又倔强地挺立着，泛着油亮的光泽。整个世界仿佛被绿色浸透，深深浅浅，层层叠叠，是生命蓬勃生长的极致展现，正所谓“绿肥”。这浓郁的绿，在梅雨季的润泽下，充满了无限的生机与活力，让人不禁感叹大自然的神奇与慷慨。

　　然而，在这满眼的绿意之中，总有一些红色的身影惹人怜惜。墙角的蔷薇，原本娇艳盛放的花朵，在连绵的雨水中，花瓣片片凋零。粉色的、红色的花瓣，被雨水打落在泥地上，与湿润的泥土融为一体，那曾经的艳丽与芬芳，渐渐消散。还有那些芍药和月季，硕大的花朵再也承受不住雨水的重量，低垂着脑袋，花瓣上挂满了晶莹的水珠，像是在无声地哭泣。红瘦的景象，带着几分凄美，几分无奈，让人心中涌起淡淡的惆怅。它们的凋零，仿佛在诉说着美好事物的短暂，时光的无情流逝。

　　梅雨季的雨，总是这样不紧不慢，淅淅沥沥地下着，仿佛永不停歇。在这漫长的雨季里，时光也仿佛放慢了脚步。屋内，一盏清茶，一卷诗书，好多种乐器，便可以消磨大半日时光。指尖不经意落在二胡的蟒皮琴筒上，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弓毛擦过琴弦的刹那，《二泉映月》的苍凉曲调如泣如诉地流淌开来，与雨声交织成绵密的愁绪。弓起弓落间，仿佛看见阿炳拄着竹杖，在无锡潮湿的石板路上踽踽独行，雨水混着泪水打湿琴身。转而拿起板胡，高亢激昂的《夜深沉》破空而出，琴弓与琴弦激烈摩擦，似是要冲破这氤氲的雨幕，将满腔豪情注入这灰蒙蒙的天地。笛子横握唇边，《雨碎江南》的旋律潺潺倾泻，笛音清亮空灵，如屋檐垂落的雨线，丝丝缕缕都带着江南独有的温婉。葫芦丝与巴乌的音色交替响起，《月光下的凤尾竹》缠绵悱恻，恍惚间雨幕中浮现出傣家竹楼，月光透过雨雾洒在凤尾竹林间。

　　西洋乐器在此刻也不甘寂寞，萨克斯吹出《回家》的旋律，沙哑而深情，与窗外的雨丝共同编织出思念的网；小提琴拉响《梁祝》，婉转悠扬的琴声似雨滴坠入心湖，泛起层层涟漪；吉他轻扫和弦，《爱的罗曼史》的旋律如细雨浸润心田；电子琴切换着不同音色，时而模拟雨声淅沥，时而奏出欢快曲调，将中西音乐的碰撞与融合在这梅雨季展现得淋漓尽致。

　　雨还在继续，时而轻柔，时而急促。有时，一阵疾风骤雨过后，天空会短暂地放晴，阳光透过云层洒下，给湿润的大地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辉。树叶上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空气中弥漫着清新而又温暖的气息。可没过多久，乌云又会重新聚拢，雨丝再次飘落，江南又沉浸在一片烟雨朦胧之中。

　　江南的梅雨季，是绿肥与红瘦交织的季节，是思念与回忆蔓延的季节。它有着独特的韵味，那是一种缠绵悱恻的美，一种含蓄婉约的情。在这雨季里，临窗听雨，赏绿肥，念红瘦，感受着江南独有的风情，内心也渐渐变得宁静而柔软。或许，这就是江南的魅力所在，在每一个季节，每一场雨中，都藏着无尽的诗意与故事，等待着人们去发现，去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