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归何处【十】

参天则

〖如盐入水，意味深长的铺垫，请见前文；更多精彩，发人深省的篇章，正在更新。敬请期待……〗 落款“海东县中红卫兵长征队”的讨孔大字报，在方、丁、元三名队员紧张而有序的忙碌中，于当天夜里顺利完成。次日清晨，元安平和丁卫东怀揣着这份饱含激情与愤怒的大字报，匆匆赶往孔庙。他们小心翼翼地将大字报稳稳地贴在大门墙醒目的位置，仿佛为这场思想革命的征程又添了一把熊熊烈火。

长征队告别了曲中张、钱等同学，迎着凛冽的寒潮，毅然转向北上，继续新的征程。队旗在呼啸的寒风中猎猎作响，宛如一面燃烧的旗帜，激励着队员们奋勇向前。队员们身着单薄的军装，寒风如刀割般划过他们的脸庞，但他们的脚步依然坚定，毫无畏缩，昂首阔步地前行。

孙刚的脚痛逐渐缓解，看着大家轮流背着自己，他心中满是愧疚与不忍。他几次试图挣脱下来自己走，可每次都被队员们坚决劝止。“孙刚，你就别逞强了，你的脚还没好利索，等彻底好了再说。”队员们关切的话语，如同一股暖流，温暖着他的心田。

第二日下午，队伍跨过了波涛汹涌的大汶河。傍晚时分，他们终于到达了大汶口镇，并在当地中学落了脚。

刚安顿下来，元安平、方思田、丁卫东等人听该校人说，辽宁某中学红卫兵串联队也落宿在此。他们怀着热情与好奇，前去招呼。一番交谈后，了解到这支队伍到北京完成了被接见任务后，便南下继续串联。他们先乘火车到泰安下车，游览了泰山后，决定徒步前往曲阜，然后继续前往下一个目标地。

元安平等人从与他们的交流中，得知了一个重要信息：他们是第七批受接见，因天气原因，据说接见活动可能即将结束。如要参加接见，务必抓紧时间，加快速度进京，慢了可能就会失去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元、方等人神色匆匆地回到住地，立刻向大家通报了情况。原本安静休息的队员们瞬间炸开了锅，大家围坐在一起，就此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这可怎么办啊？咱们这么辛苦地赶路，不就是为了能见到毛主席吗？要是错过了，那可太遗憾了！”林新国急得直跺脚，脸上满是焦虑，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路途这么远，天气又这么冷，咱们徒步走，根本赶不上啊！”赵明皱着眉头，双手抱在胸前，眼神中透露出无奈。

近两日赶路太急，于兰出汗后着了凉，头痛发热的症状愈发严重，整个人虚弱地靠在墙边，脸潮红滚烫。李秀芳满脸担忧地守在她身边，轻声安慰着：“于兰，你可一定要挺住啊。”于兰挣扎着坐起身来，虚弱却坚定地说：“秀芳，我没事，我坚决要跟队伍一起行动，不能拖大家的后腿。”

孙刚看着大家忧心忡忡的样子，站起身来，拍了拍胸脯说：“大家别担心我，我的脚已经好多了，可以自己走了，不劳大家再背我了。”

方思田沉思片刻后说：“大家先别着急，咱们得冷静下来想想办法。现在继续徒步赴京肯定不行了，必须改变行程方式。”

这时，一直沉默的冯建突然开口：“我觉得咱们可以坚持走到泰安，然后改乘火车加速进京。这样既能保证速度，又能让于兰得到更好的休息。”

元安平眼睛一亮，点头赞同：“这个办法可行！咱们坚持走到泰安，这段路不算很远，大家咬咬牙，一天应该能到。于兰，如果你走不动，大家就背你到泰安火车站。咱们是一个整体，谁都不能掉队。孙刚，你也别硬撑，要是脚疼就说。咱们一定要齐心协力，争取赶上接见的末班车。”

队员们纷纷表示赞成。

这时，左斌突然提出一个话题：“大家知道咱们今天落脚的大汶口，是个什么地方吗？”

队员们纷纷摇头，满心好奇地看向左斌。左斌清了清嗓子，神色庄重地说道：“大汶口那可是个很特殊的地方，是新石器文化遗址的发现地呐。这里发掘出的陶器、石器、玉器，虽说以咱们如今的眼光看，显得有些原始粗陋，可它们都是距今五、六千年前的东西啊！想象一下，在那个遥远的时代，我们的祖先就已经在这片土地上创造了如此灿烂的文化，这是多么令人惊叹的事情！”

元安平微微点头，接过话茬：“没错，后来直至现今的灿烂文化，有不少正是在它的基础上延续发展而来的。它是中华文化的重要发源地和根基，见证了中华民族从蛮荒走向文明的伟大历程。我们如今站在这里，仿佛能穿越时空，感受到祖先们的智慧和力量。”

左斌接着说道：“班长说得在理。文化的起源和发展，是个逐步分化和演进的过程，也是不断延续和汇聚的过程。人类的文明成果，是世世创造、代代叠加，不断丰富发展才形成的。就像一条奔腾不息的长河，每一代人都为它注入了新的活力。”

方思田感慨地长叹一声：“对它进行歪曲、割裂和破坏，那就是野蛮行径，是反动行为，是逆历史潮流而动。想想秦始皇焚书坑儒，多少珍贵的典籍毁于一旦，那是文化的巨大损失；项羽烧毁宫室，多少历史的见证化为灰烬，让我们失去了了解古代文明的窗口；农民起义屠城，那是对无辜百姓和文化的双重伤害，无数家庭支离破碎；八国联军入侵北京烧杀抢掠，更是对中华民族文化的严重侵毁，让我们痛心疾首；再看看当下破四旧运动中的一些非理性打砸烧抢，这也是对文明的重创啊！”

队员们听后，都陷入了沉思。左斌皱着眉头，神情严肃地说：“咱们可不能重蹈覆辙，得从中吸取教训，引以为戒。在追求革命理想的同时，也要尊重和保护我们的文化遗产，不能让历史的悲剧再次上演。文化遗产是我们民族的根和魂，是我们走向未来的基石。”

队员们纷纷点头，有人感慨地说道：“咱们这一路走来，不仅仅是为了见到毛主席，更是在这场运动中寻找自己的方向。保护文化遗产，也是我们革命的一部分，这是我们不可推卸的责任。”

“没错，我们不能盲目跟风，要有自己的思考和判断。革命是为了让我们的国家更加繁荣昌盛，让我们的文化更加灿烂辉煌，而不是破坏我们的文化根基。”另一位队员附和道。

然而，丁卫东却摇着头，不以为然地说：“但是，依我看，有些文化是腐朽的、反动的，必须淘汰，必须摧毁。就像孔孟之道，它是维护旧制度的反动文化思想，对我们有什么用处！不将陈腐落后的东西打个落花流水，不摧毁一个旧世界，怎么建设一个新世界！我们要彻底打破旧的文化枷锁，才能迎来新的文化曙光。”

孙刚点头表示赞同：“我觉得卫东的话也有道理，要不，中央怎么会全面发动，大破四旧，狠斗走资派和黑帮头面人物呢！这是时代的需要，是我们革命的任务。”

“就是，就是，咱们还应该紧跟形势，这没有错。”赵明也跟着附和。
元安平抬手示意大家安静，说道：“这个问题暂时不展开议论，有些事往往当时看不清楚，可时间将来会告诉你答案。大家还有别的要说的吗？”

齐永年举手，问道：“这里距泰山多远？”

元安平回答：“到了泰安，也就到了泰山，看地图，泰山就在泰安城北。”

齐永年又问：“咱们这次登泰山吗？”

林新国说：“时间这么紧迫，来不及吧？”

李秀芳也附和道：“眼下要急奔北京，又有人伤病，登泰山合适吗？”

“是的，情况不允许。”元安平不无歉意地摇摇头，“以后有机会，可以从容登览。泰山的美景和深厚的文化底蕴，值得我们用更充裕的时间去品味。”

“哎，这一路走来，没见过正儿八经的山，孟良崮山头没上去，从蒙山边上经过，也没见它什么模样，眼见就到泰山跟前，却要放弃，哎哎——”齐永年连声叹息，“不到长城非好汉，不登泰山太遗憾！”

“哈哈！齐永年，你又要做诗啦！”林新国止不住打趣道。

“呵呵呵……”大家也被逗乐了，紧张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

左斌笑着说：“我理解老齐，泰山的确值得上去看一看，只是这次时间不巧。孔子说过，‘登泰山而小天下’，徐霞客有‘五岳归来不看山’的称誉，而泰山则是五岳之首，所谓‘五岳独尊’，说明它有极高的地位。它不仅是一座自然之山，更是一座文化之山，有着独特的魅力和象征意义。”

孙刚接着说：“杜甫《望岳》诗里有两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是赞美泰山的雄伟壮丽。站在泰山之巅，俯瞰群山，那种豪迈的感觉，一定让人终身难忘。”

“我也记得李白游泰山的诗，‘四月上泰山，石平御道开……天门一长啸，万里清风来’。在大诗人的笔下，泰山的雄壮气势不得了。还有，张养浩《登岳》诗，‘风云一举到天关，快意平生有此观’，这两句，我也很喜欢。这些诗句都表达了古人对泰山的敬仰和赞美。”于兰忍住头痛，不禁感慨。

左斌赞许道：“不错，你们记得不少。古代文人雅士对泰山仰慕备至，纷纷前来作诗记文，并留有2000余处碑碣石刻。这是极为罕见的，也是泰山文化底蕴深厚的体现。”

丁卫东说：“我倒有个疑问，五岳中，泰山不是最高的，也不是最大的，凭啥它做老大？又凭啥把它尊崇到天上？”

“对呀，这是个什么道理呢？”有人也表示不解。

众人一时都无言以对。

元安平眼光转向方思田，似乎在示意他做个解释。

方思田会意，缓缓说道：“这个问题我也说不好。我这么认为，这可能和古人的自然、哲学及宗教观念有关。古代尊崇东方，认为日出东方，带来光明和希望。道家认为，东方是阳气始生之地。秦汉之前，君主面东而坐，东方为尊位。还有，早期神话传说中，东方被视为神仙居所，秦始皇派徐福东渡求仙丹妙药。泰山位于东方，于是占了尊位。而且，泰山的地势雄伟，气势磅礴，给人一种威严的感觉。”

“说的有道理。”丁卫东打断方思田的话，“应该还有别的原因。”

“是的，那可能就是帝王示范，名人效应吧。秦始皇第一个到泰山行封禅大礼，之后到泰山封禅祭祀的有秦二世、汉武帝、唐高宗、唐玄宗、宋真宗，还有康熙、乾隆等皇帝。一座山有那么多帝王去祭拜，又有许多先贤名士游历留句，能不备受尊崇吗？泰山不仅仅是一座山，它更是中华民族精神的一种象征。”方思田一一道来，有理有据。

“这样说来，以后一定要上去看看。”丁卫东说道。

“我陪你上去。”孙刚拍拍丁卫东的肩膀，笑看着他。

“哎，‘泰安’，这个名字好不好？”丁卫东忽然又发疑问和感慨，“我一点不喜欢它。”

“这个名字很好啊，为啥不喜欢？”孙刚大惑不解。

“生命在于运动，社会发展也是靠运动推进，什么都静止不动，一潭死水，安如泰山，行吗？”丁卫东振振有词，“再说，泰平安乐，不是粉饰太平吗？我们正处在革命的浪潮中，需要的是激情和变革，而不是安于现状。”

“咦……能这么理解呀？”众人一片惊讶声。

左斌大不以为然：“泰安，泰山安则四海皆安，古人取名赋义是这个意思，寄托国泰民安的意愿。这个有啥不好！在动荡的时代，我们更需要一种内心的安宁和对未来的美好期许。”

“这个用到现在很不合时宜。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风暴，就是要把走资派和各类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坏分子打倒在地，掀翻独立王国，革除资产阶级把持的旧秩序，同他们讲太平安定，就是对革命的犯罪！”丁卫东愤愤不平。

林新国插话：“和平安定是人心所向，革命的目的就是让人民生活安定，幸福美好，而不是鸡飞狗跳，混乱失序。我们在追求革命理想的同时，也不能忽视人民的基本需求。”

“乱，是乱了敌人，有啥不好！乱是手段，也是必要的代价，古人说过，大乱之后必有大治，对不对？”丁卫东坚持自己的观点。

“我同意卫东，没有大乱，哪来大治？不乱，怎么打破阶层固化；不乱，就没有翻身农奴得解放；不乱，反动当权者，反动学术权威就永远在台上。不乱，行吗？”孙刚说着，丁卫东直向他点头。

“这个问题有点复杂，不容易分辨清楚。”有人低声说道。

“我突然想到一句话——”元安平故意停顿，扫视众人，然后说道：“这就是‘一·二九’运动风靡全国的那句，‘偌大的华北容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那是日寇挑起的战乱和动荡，面临救亡图存，学生无从上课，也无心上课，这个乱，是国家民族的劫难，是数万学子的悲剧。而现如今……”元安平欲言又止。

“现如今，‘整个中国却没有一张安静的书桌’，因为，要统统‘停课闹革命’！”左斌笑看着元安平，“我接得对吧？”

“你呀，简直是我肚子里的蛔虫，说得丝毫不差！”元安平回以微笑，“当下的大乱，究竟是福是祸，谁能说得清？还是那句话，把它交给时间吧。时间会检验一切，也会给出最公正的答案。”

方思田站起身来，对大家说：“咱们不议论了吧，留些精力明天赶路。”

无人反对，各自收拾休息。

方思田走到孙刚跟前，让他把那只伤脚伸过来，轻轻摁了两下，问道：“真的不痛了？”“差不多好了，稍微不适能忍住。”孙刚应道。“兄弟，我去搓把热毛巾，把它敷上，你睡觉前拿开，再贴上止痛膏，强化一下效果。”方思田说着便去找热水。

次日清晨，安排停当，比以往提前出发。孙刚执意自己走，他和于兰的背囊分别由其他队员背负。夜里加量服用感冒药的于兰，效果不明显，虽然不好意思让男生背她，但身不由己，只能由他人背着前行，李秀芳随身照顾。因孙刚伤脚初愈，行进速度较慢。

寒风威力依然不减，但长征队员们意志昂扬，议论风发，加上丁卫东、齐永年、林新国等人逗趣不断，这段行程倒也没有觉得特别艰难，不知不觉在傍晚时分抵近泰安火车站。

为减少耽搁，尽早进京，元安平同队员们商量决定，当晚不在泰安落脚，找个地方简单就餐后，便直奔火车站，搭乘当夜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