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回龙山沟

左笔钱诗贵

出了南召县城，越野车如一只甲虫，沿着盘山的丝带缓缓爬行。约莫半小时的光景，便将它稳稳泊在了回龙山沟风景区的臂弯里。脚下的土地松软温润，像一块吸饱了晨露的巨大海绵。我们寻得一处溪流环抱的空地，将炊具安置停当，又让山民煮几样刚从山野采撷的、嫩得要滴出水来的野菜——一场山野间的盛宴，就此拉开了帷幕。

眼前的山沟溪水，宛如一条被遗忘在绿茵丛中的银色缎带，窄窄地、浅浅地流淌着，清澈得能一眼吻到溪底每一颗圆润的卵石。几尾灵巧的柳叶般的小鱼，在水中悄无声息地滑翔、觅食，偶尔一闪而过的鳞光，仿佛是沉在水底被揉碎的月光。环顾四周，生命力在这里以一种近乎狂野的姿态勃发。

高大的乔木如同沉默的绿色巨人，深深扎根于岩缝；低矮的灌木则像纠缠的翡翠蛇群，恣意向四面八方蔓延；而柔韧的藤蔓，则是不知疲倦的攀登者，执着地将岩壁织成一面面流动的绿瀑。

极目之处，野花如同大地精心缝制的五彩锦缎，又或是被不经意打翻的调色盘，红得炽烈，黄得耀眼，紫得神秘，白得纯净，它们毫无章法却也热热闹闹地簇拥在一起，泼洒出北地特有的粗犷与绚烂，那份不加雕饰的野性之美，竟无端让人想起北方汉子爽朗的笑声，浑然天成，带着泥土的厚重芬芳，绝不输于暖房中精心呵护的名花异草。

倏忽间，一只斑斓的野蝶闯入眼帘，它轻盈得如同风中飘落的一片花瓣，又妖娆得如同身着霓裳的精灵。它翩跹起舞，翅膀在清澈的水面上投下迷离的光影，仿佛一位痴迷的舞者，在水的镜台前流连忘返，细细欣赏着自己的绝世姿容——这寂静山谷中微小而惊鸿的灵动，便是大自然最精妙的笔触。

正当我们沉醉于这山野织就的纯净画卷时，一阵突兀的喧闹声却如投石入湖般袭来。循声望去，溪水的下游，不知何时已闯入几拨游客。高铁这钢铁时代的庞然巨兽，已然将触角伸向这僻静的山坳，便利如同一条无形的绳索，轻易拽来了红尘的喧嚣。

最令人瞠目的是几位衣着鲜亮的中年妇人，她们竟褪去鞋袜，赤足踏入沁凉的溪水中，搬来塑料凳，泰然自若地坐在水流中央，旁若无人地扭动腰肢，亮开嗓子歌唱起来。那突兀的唱腔与舞姿，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镜湖，惊得栖息水边的小生灵倏然遁走，想必连静默千年的山神也被叨扰得蹙起了眉头——是该另觅远离尘嚣的洞天福地了罢？山风依旧清凉沁骨，却裹挟着陌生的嬉笑声，将这方好不容易守护的清幽硬生生撕开了一道裂口。

世间本无永恒净土，安宁脆弱如朝露。即便是遥不可及的原始森林，一旦人类的足迹叩响，也不过是重复眼前这条山沟的命运。宇宙浩渺，原以为总有让心灵栖息的一隅，然而回望尘寰，哪里又能觅得一处不被惊扰、永葆纯净的世外桃源呢？

溪水依然潺潺流淌，带着山泉特有的清冽气息，只是如今倒映在水面上的，已不复是初临此地时那片葱茏纯粹的绿意了。人间的欢闹嬉笑，终究渗透了山野的静默，那份深沉的、亘古的幽寂，仿佛一位被惊醒的隐士，悄然退避至更深的岩隙林莽之中。

回龙山沟静默地伫立着，犹如一部摊开的无字天书：山水之幽玄，终究难敌人间烟火气的蔓延。或许，真正的清净之地，只在方寸灵台之间？溪流不息，人声不止，这小小的山谷，俨然成了大千世界的一处微缩景观：自然的宁静与尘世的喧嚣，如同藤蔓与岩石，注定在此纠缠共生。

回龙山的野性风骨犹在，只是凡尘的烙印已无可避免地刻下——山神或将远遁，然而在这喧嚣的星球上，何处又是永恒的归巢？

（左撇右辣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