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二

薛孟平(火烛)

<p class="ql-block">  又是挥之不去的往事,人老了,闲暇时间多,免不了过往经历涌上心头。还是那个艰苦的三线建设岁月,眼帘呈现出我们挖掘的那个叫新庄子的隧道。为了这段九百来米长的襄渝线铁路隧道,我们学生连,还有民工连,还有铁道兵正规军,整整挖了两年半,抛洒了无数血汗,吃了不知道多少包谷珍、蒸馍和蔬菜、海带、粉条子,终于把它挖通了,然后把这个浸透着我们心血并引以为傲的作品交给1973年那个风云变幻年月的祖国和人民手里。</p><p class="ql-block"> 画面逐渐清晰起来:黑越越大山深处,几颗星星在漆黑的天际眨着昏暗的眼睛,汉江掩没在夜色中,但能听见哗哗流水声,我们的施工现场就在江边一个群山环抱的山沟沟里。宽阔的江面在此处陡然收窄,激浪拍岸,声音传得很远。洞前传来一阵翻斗车倒渣的哗啦哗啦声,随即几个单薄的身影略显吃力地推着连成一串的翻斗车行进在伸进洞中的小铁轨道上。洞外,几盏光秃秃泛着黄光的灯泡用长木棍戳着连成一排竖立在狭长的小铁轨道旁。一辆柴油车突突突叫着给洞里面送风。远处旷野的黑暗中,又传来激浪拍岸声。洞里的渣土碎石又被推出来了。洞子里一群雏形男子汉学生娃,穿着宽大的雨衣雨裤,脚登高腰雨靴,带着柳条安全帽,嘴上还捂着防尘面具,在掌子面也就是洞子最前面打眼放炮出渣。风枪叫嚣声震耳欲聋,粉末灰尘弥漫得看不清人脸,洞顶上好多处下雨般往下流水,潮湿,闷热,汗流浃背,还有令人窒息的粉尘。战天斗地不敢说,但我们牢记使命三班倒,手中的镐头,铁锨,钢钎一刻也没停下来。风枪手双手紧握风枪,随着突突突的剧烈震动,把长长的钻杆打进岩石里。然后,钻眼里埋上炸药,人员后撤,随着数声爆破,出渣,搬运,大家齐心协力,把石块石渣装满小火车样的翻斗车里推出洞外。洞外最初是一道万丈深渊,渐渐有了一个小平台,渐渐平台宽阔了,又宽阔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洞子顽强地一米一米往前推进。</p><p class="ql-block"> 那一晚我上夜班,不幸的是人不舒服,头脑晕晕沉沉,干活东倒西歪,可能有些感冒。班长就让我先回去休息,又说路过炊事班看看把夜班饭给咱做好没有?我连忙接着话茬说,那给我弄一份病号饭呗?其实病号饭也就是一碗面条,但平时吃不到,所以还是很馋的。班长说那得连长批条子,可现在二半夜的,连长都睡觉了咋批?又狡黠地说,我来批,就顺手从交接簿上撕下一条纸,模仿着连长的笔迹写给了我。黑洞洞的大山里,我揣着假“圣旨”,过了一个沟,翻了两道梁,远处看见炊事班门前昏暗的灯光,就加快了脚步。还没有走到,就听见炊事班铲子勺子声,喊打声混成一团,我跑过去一看,正在打老鼠。一只大老鼠上蹿下跳到处躲藏,钻到柜子后边被撵出来打,又挤进墙缝里被撵出来打,最后老鼠急中生智跳上锅台,又不幸一头栽到锅里面了。锅里有半锅水,刚烧上,还不太热,硕鼠就在里面游啊游要往上爬。那是口半个球形的大铁锅,可怜又可憎的这个家伙怎么也爬不上来,就在里面转圈圈游泳,游累了就往上爬,爬累了就游。大家都围过来看着好玩,有人说捞出来扔了吧,有人说不捞,看它最后咋办?我就想起老鼠的可憎来,有一回我的半个馍,上了个厕所回来就被老鼠偷去了,害的我只好饿着肚子去上工。还有我们吃的米面里,尤其粉条里,时不时就能吃出老鼠屎来,你说可憎不可憎?但也想起老鼠带来的乐趣来,我们躺在床上休息时,望着简陋粗糙没有顶棚的屋顶大梁木椽,常有老鼠在上边跑来跑去地追逐打闹,让我们看热闹。老鼠上梁的手段堪称绝技,它能顺着吊在半空的灯泡开关拉绳上去,先跳到床边一个桌子上,再往上猛一跳,抓住灯绳,不顾灯绳摇摆晃动,蹭蹭蹭就上去了,看的人目瞪口呆,自叹不如。最有趣的是公鼠和母鼠交配的时候,母鼠在梁上飞快地跑,公鼠在后面飞快地追,轻巧灵活的样子比猴子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从没有从梁上掉下来过。追上就吱吱尖叫,也不知是叫骂还是兴奋。然后公鼠就趴在母鼠后背,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干起那事情来。</p><p class="ql-block"> 老鼠终于撑不住了,游得越来越慢,也不知是累得不行了还是热得不行了,最后头就没在水中,慢慢沉底了。有人用瓢捞出来扔到外边去。我赶紧把条子递给炊事班长,心里不免有些紧张,生怕被看出破绽来。但班长只瞟了一眼就开始给我烧水下面。还是那口大锅,把脏水用铁瓢(我们叫马勺)舀出,洗干净锅,添两瓢水,加一把柴,鼓风机一开,一会儿功夫面就好了。两根长筷子把面条捞在碗里,白葩葩冒着热气,但没有菜,菜还没炒呢!等炒菜面都坨了。我正在纳闷,班长顺手挖一勺猪油,戳在面条里,洒点盐交给我。猪油的香味扑鼻,食欲一下就点燃了。真好吃!浓郁的香味直捣舌尖,盈满整个口腔,较平日里缺少油水的饭菜相比,好吃得不能再好吃了,三下两下,一碗可口的猪油面条就下肚了。吃完浑身轻松了许多,精神头,体力都回来了。走,打水去,每天下班回来弄得脏兮兮的,都要有人给大家把洗脸水打好。今天刚好轮我值日,我扁担挑两只桶(全连没有人不会用扁担的)轻快地下到山下百米以外的一个水井边,扁担一头挂上桶,往井里一摆,一桶水提上来,再挂上另一只桶,再一摆提上来,然后扁担搭上肩,双手抓住两个挂着桶的勾链,走人。一趟两趟,忘了几趟了,给全班十二个脸盆盛满水,整整齐齐放在宿舍门前。此时,仿佛已经看到大家洗的场景:夜色中,在天上几颗星星的注视下,在寂静的群山环绕,漆黑一片的山林里,一群赤身裸体,乳毛刚褪的汉子,在洗着他们身上的臭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