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之十九 孤城墨客

桂苑 王伟祥

　　敦煌，是沙漠中的一处绿洲，也是沙海中的一座孤城。这是几年前我去甘肃考察时留下的记忆。从飞机上俯瞰，城区可称袖珍小城，就那么一个绿点。我们在郊外的简易小机场着落，乘车赶往市区，十几分钟就到市内饭店。

翌日一早，出城观景。街市上行人稀少，商摊冷寂。不到几分钟，车就走出市区，郊外是一片沙漠，远处是高耸的沙山。偶尔，沙漠中露出一座坟墓、一条水渠、一行白杨、一处绿地，让人想起这里曾有过生命，还存在顽强的生物， 展现着不衰的生机。车轮滚滚，眼前的风景尽往后掠。不久，远方一处土堆渐渐变大，靠近一 瞧，正是一座城堡。城门上赫然刻着“敦煌”城 名。然而，此“敦煌”，非彼敦煌也。这座“敦煌”是十几年前中日合拍历史故事片《敦煌》而建的仿古城池，是一处摄影城，占地近几十亩，离敦煌市区约五公里。

我们探头而进，扫视城内，一片沉寂，不见景点常见的熙熙攘攘、叽叽喳喳的游客，惟有几位管理人员悠然自得地干着手中的活。见我们进来，伸手要过门票检验。一位姑娘就带我们走向街市。一股古意苍凉扑面而来，映现眼前的是千年前丝绸路上的塞外古城。我们踏步进入了一条古街，嚓嚓的脚步惟恐惊醒古人， 掀开沉封的历史。秦砖汉瓦，泥墙木柱，古老的街头走进我们一群现代的游客，仿佛是逝水倒流，时空错位。“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 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这是同王维揖别西行后的塞外，故人难觅，乡音难闻。看一条高昌古城街道赫然出现在眼前，街道两旁耸立着官府衙门、肉摊、酒 店、茶楼、赌馆、妓院、当铺、烟馆，可谓古城市面一应俱有，古代的市民仿佛呼之欲出，喧闹之声依稀可闻。

遥想昔日，市井曾是宋朝词人柳永喜爱混迹的地方，考场失意后，他无奈地 流浪京城，借宿于妓院、茶馆，替歌妓题词，做白衣卿相。葡萄难摘，但不言酸字，矢志不移，着脚尖，再摘葡萄。然而，歪打正着，为官政绩不著，卖文却名留青史。丰富的市民生活底蕴，艰难的个人经历，使他的新词，题材广泛， 言辞清新，开创了宋词的新风。

俱往矣！不想，在这座仿古的城内街市上，却发现了当代墨客的新词。

在一个个店铺馆舍门前，我们发现了一副副对联。你瞧，在客栈门前，对联一副曰 “喝一杯茶败火解渴、行万里路眼明心清”, 饭店门前则是“土房低屋存真养性、粗茶淡 饭顺气平心”,“调六味我有名厨高手，尝九味你是美食名家”。驿馆门前也是一副真言般的对联“追风赶月皆是王命，朝云暮雨马腿人心”。有些对联则如揭谜一般，给予古老的店铺一个深刻的解剖。看灯笼铺前，“纸里包火惟是我，耳聪目明心有灯”；药店前“力能胜人难胜己，药能治病难治心”；当铺前 “莫道上当不上当，且把死钱变活钱”。

历史上，人们创造了服务民生的设施， 也制造出一些诱人迷人谋财害人的玩艺儿。 烟馆赌馆，一些人明知其害，却挡不住诱惑， 以身相许，以命相搏。这正是人类的悲哀，人性的脆弱。撰联入木三分，揭其毒害。烟馆前 “吸一口腾云驾雾成仙去，咳两声骨瘦心衰 早玩完”，道出烟患之害；赌馆前“呼么叫六图彩，抛妻舍子活该”，喊出赌祸之怨。导游领着我们从一条古街走到又一条古街，从一座古城走向另一座古城，仿佛穿梭在不同的历史时代。

在一条古街的角落，我们跨进了一家店铺。导游告诉我们，古城对联的撰书人，是甘肃的一位艺术大师，诗书画三绝。这家店铺正是他作品的专卖店。巡视店内四周挂的皆是这位先生的墨迹，有国画、书法、 对联和小品文集。游伴们一进门看这看那，问价问货，欲一掷千金一般。我是囊中羞涩，只要了那本薄薄的对联集。翻开细读，龙飞凤舞，妙语连珠。店铺里的小姐说，买了这里的书，作者会给你签名题词。陪同的甘肃朋友不信，说老先生我认识，他是兰州人，怎么会在敦煌？我往店铺内室一望。呵，可真有一位谢顶的老者，正在里面屏气凝神，笔走龙蛇。与书内照片中的人很相像。去请他签个名吧，欲进不能，犹豫再三，最终踏出店门。回头再望店铺，门前书联一副，“冷清心 知进知止，雨润田无意无声”，店名“冷雨斋”。

自古道，百无一用是书生。 当年，柳永考状元，名落孙山，只好赋诗题词，卖文糊口。 如今，这位老先生身怀三绝，栖居孤城，笔耕不辍，精益求精，点墨成金，一定是闷声发大财了。只是富者不说富，有心称无意，这正是中国书生的狡黠。怕被人说俗气。愿老先生艺更高，财更富。

王伟祥 原文载2005年4月9日《联谊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