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一个男人的一生,其走亲一般是童年去外婆家,婚后走岳父母家。我的童年,却是常奉母命去东沙胜珠阿姨家走亲、办差。</p><p class="ql-block"> 从岱东北峰去东沙,经泥峙公路,至桥头,然后,分二条线走。一条往北走新道头,翻大岭墩,至东沙北部。一条穿过桥头里街,翻越小岭墩,至东沙南一部。我大多数选择翻越小岭墩这条线。每次一踏上小岭墩,东沙镇的中北部建筑物就一览无遗了,但南部房屋还被山角遮挡着。沿着贯穿小岭墩的蜿蜒曲折的石板路走下去,就可以走入东沙角的每一条小巷、每一户人家,一路留下"咚!咚!"的脚步声。</p><p class="ql-block"> 那条石板路起自桥头街,蜿蜒盘旋,越过小岭墩,伸向东沙角的旮旮旯旯。踏在石板上会发出的响声,很有美感,走路越有劲,回声越响亮,比起乡村的泥路那真是多了几番情趣。我尽力抬起腿,把石板踩得咚咚作响,踩出节奏来、踩出韵律来、也踩出童趣来。待我一口气登上小岭墩,有点累,就找块石墩坐一坐。环视岗墩四周,只见岭上有一幢破屋,无窗无门,徒留四壁。于是,断想过去这里一定热闹过。</p><p class="ql-block"> 东沙的老辈们说,石板路的最北端在山渚头。两千年前,那里登上过为秦始寻找长生不老药的徐福和他带来的几千名童男童女。那时的东沙角还是一个小海湾,湾内泊满了船队。徐福若登上东沙角,自然也会爬上小岭墩,远眺岱山四周的山头,然后派人勘踏。也许,当时岱山的山势不雄、土地不肥、草木不盛,也许另有更深的原因,徐福到了蓬莱,又离蓬莱。然而,后人还是记着这一历史的幸会,清朝后期,山渚头建起“海天一览亭”,寄托了千年不绝的怀念,“停桡欲访徐方士,隔水相招梅子真”。</p><p class="ql-block"> 从地理看,山渚头往西一伸,使东沙山势成角、海岸成湾。故此小镇一直俗称东沙角。优越的港口条件使它招来过徐福的船队,招来过高丽的贡船,更招来了无数的渔船和商船……</p><p class="ql-block"> 清康熙时,海禁重开,山渚头开出了泗洲堂航船,扬帆远航定海、宁波。岱衢渔场的开发,吸引了浙东沿海居民迁徙东沙,渔夫鱼贩,百作工匠,云集东沙角。一家家渔业公所在此应运而生,购地置房,设场建滩。一艘艘货船满载着木料从遥远的闽北、浙南扬帆而来,一 艘艘帆船装运着石料从近在咫尺的两头洞岛缓缓驶来,一幢幢楼房拔地而起,一条条街道伸展开来。百年间,东沙角俨然成为海上大集。当东沙角崛起一片石墙板壁的楼群时,相邻的两头洞岛也横生出一处处让人惊心动魄的石壁断崖。据镇海《蛟川澥浦郑氏宗谱》载,镇海郑氏十七房的族人,就是到东沙开办渔行,赚得第一桶井后,发家致富,成为宁波商帮的早期商家,营造起如今郑氏十七房的庞大民清古建筑群。东沙许多姓氏人的先祖都迁自镇海的澥浦镇。</p><p class="ql-block"> 今日,若漫步东沙横街,满眼尽是石板路、石墙壁、木楼台、木 门窗。岁月悠悠,风吹雨打剥蚀了楼台朱颜,但框架依旧,于古老中透出昔日的华彩底蕴,似乎还能听到人流熙熙攘攘的鼎沸声,看到渔夫满载而归时的喜悦。“丁沽港口海船回,小市横街趁晚开,狂脱蓑衣寻野店,挈鱼换酒醉翁来”。那景,那情,令人神往情驰。</p><p class="ql-block"> 清末,每逢黄鱼汛,岱衢洋上“千樯如织海道壅,石首来时似潮涌”。鱼贩们则在东沙角设厂收鱼,腌鱼晒鲞。据史料记载,本世纪初,东沙角有大小腌桶千余只,水产品年腌制总量达10万多担。童年,我去东沙,若遇渔汛期,常常看到海滩边和小岭墩水库下鱼厂里挤满头包毛巾的妇女,围着台板剖制鱼鲞,老婆婆们小心翼翼地用钩子从黄鱼嘴中勾出鱼胶,剔除血迹。几个小伙子把满筐的黄鱼从腌桶中取来,抬到剖鱼台板上,随后将剖制好的湿鲞运到晒场,一条条晒在竹板和竹箩底上。晒场上摆满数不清的摊着鱼鲞的竹板和竹箩。整个渔镇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鱼腥气,构成一幅鱼丰人乐、繁忙紧张的景象。那加工的鱼鲞、鱼胶远销海内外。</p><p class="ql-block"> 70年代以后,黄鱼汛消失, 那道腌晒鱼鲞的风景线也最终成为人们心底美好的回忆。黄鱼汛不发,起初有人以为是仇家门水道被堵塞,破坏了黄鱼的产卵场。实际上正是人们酷渔滥捕所至。渔民中有句老话头:“岱衢洋一港金,黄大洋一港银,随侬咋取取不尽。”但最后竟将金银取尽了。</p><p class="ql-block"> 童年,走进东沙角,一切都感到新鲜好奇。街道里人声鼎沸,人影憧憧,两旁的店铺里摆满五颜六色的商品,这是乡村小店铺无法可比的。镇里同龄的小姑娘和小男孩好让人眼慕,衣着漂亮而又整洁,肤色白净而又红润。有一年春节,母亲带着我们兄妹几人来到东沙横街的照相馆。那家照相馆屋顶装玻璃,借自然光照明。照相师 一声“看牢!”就将我们的影子摄入镜头,真让我百思不解。取来照片,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尊容,细细辨别,自己也像个城里人。年稍长后才知道城镇人吃商品粮,岙里农村人吃自产粮, 不够吃,则买黑市粮。这是一条无形的鸿沟。外嫁东沙的阿姨,家在小镇,户粮仍在农村。几十年来似一颗浮萍漂在镇里,其根系连在农村岙里。</p><p class="ql-block"> 那时,我去东沙大多是为阿姨家送队里分的口粮,还有我上山采摘的松果,让她家烧煤球炉时当引火柴。一路上,我是挑担而行,前头是一麻袋松果,后头是一袋番薯或者刚轧好的新米。天热时,会挑得满头大汗。阿姨常为此给予犒劳,去买一碗米面,或者一碗馄饨给我吃。这在刘四房是吃不到的。</p><p class="ql-block"> 到东沙角走亲时,最让我童年流连忘返的地方,却是横街头一处僻静的小书摊,虽离菜场不远,却闹中取静。书摊有两间房子,四周摆着五六只连环画书架。书面清晰可见,挑书极为方便。每看一本付二分钱。我在那儿一坐就进入角色,跟着连环画中的人物神游在不同的历史和社会中,直至阿姨过来,或派表妹紫娟来招呼吃饭,才起身还书后离开。后来,这家小书滩搬到汽车站经营。不过我已过了看小人书的年龄。</p><p class="ql-block"> 在东沙,我还有小阿爷家这门亲戚,位置是烂田弄。小阿爷是泥水匠。是刘四房最早的泥水师傅,后来到烂田弄何家入赘。建国后,一直在东沙一家建筑公司做工。我家建柴灶时,母亲就特意请小阿爷从东沙过来施工。到烂田弄走亲,影响最深的一次是树根舅舅结婚。喜席上,有石榴作冷盆。第一次感觉城里办的酒席不同于农村岙里的。小阿爷家的几位阿姨都很漂亮,而且优雅。其中小阿姨和小舅舅年龄还比我小。第二次是小外婆过世。母亲带着我,在晚上走着参加丧事,俗称“奔丧”。晚上守夜时,有人哭丧,大声哀嚎!但我母亲只是流泪,哭不出声来。后来,刘四房阿爷过世,母亲也只会默默流泪。这个特点似乎遗传到我们三兄妹。那年母亲过世,我们都只会流泪。后来,父亲过世出丧,村口路祭现场,我与慧球都不会哭嚎。念道士说,你们总得哭一声么!妻子亚芬说,我们哭不响。我只好对念道士说,我们是喜丧,就不哭了。于是,启程走向远方。</p><p class="ql-block"> 岁月荏苒,时光易逝。如今,东沙老镇显得古旧苍老,物是人非。黄鱼难寻,樯林消逝,繁华褪尽。然而,沧桑的份量,谁能估量?古旧的价值,谁能评判?古镇里,深深庭院令你温读旧时渔家生活的情致和妙趣;长长的石街任你感受昔日渔镇的繁华和盛况;静静的弄堂由你拣回遗落已久的旧梦和憧憬。 </p><p class="ql-block"> 于是,我曾多次踏进东沙古镇寂静的石街旧巷走一走,看一看, 听一听…·..</p><p class="ql-block"> 王伟祥 原文载1999年2月10日,舟山日报。2025年6月修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