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讲堂】之十六《送杜少府之任蜀州》主讲：曾昭立

东宝诗联 湖北荆门曾氏文化传播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

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送杜少府之任蜀州》是初唐诗人王勃的代表作，被视为中国古典送别诗的巅峰之作。其以精炼的语言、开阔的意境和超越时代的情感，打破了传统离别诗的哀伤基调，展现了初唐士人积极向上的精神风貌。以下从创作背景、文本解析、艺术特色、文学史意义四个维度展开深度解析：

一、创作背景：盛世初开与士人精神的觉醒

时代底色：

诗作于唐高宗时期（约669年），正值初唐向盛唐过渡的“贞观之治”余韵期，国家统一、科举兴盛，士人普遍怀有“济苍生、安社稷”的理想，渴望突破地域限制，在更广阔的天地中实现价值。这种时代氛围孕育了诗中“天涯若比邻”的豪迈气象。

作者与友人的身份：

王勃时年约20岁，刚通过科举入仕，却因《檄英王鸡》文触怒唐高宗，被逐出长安，人生陷入低谷。此时作送别诗，既是对友人杜少府赴蜀地任职的宽慰，亦暗含自身虽遭挫折却未改志向的心境。

杜少府（“少府”为县尉别称）赴任的“蜀州”（今四川崇州），在唐代属偏远之地，离别意味着两人可能此生难见，传统送别诗多会渲染离愁，但王勃却以超越性的视角消解了地理阻隔的悲戚。

二、文本解析：四句一转，层层递进的情感建构

首联：雄浑起笔，奠定时空基调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

意象解析：

“三秦”指长安周边（关中地区，秦亡后分为三部分），“城阙”代指唐都长安，以“辅”字凸显其雄浑气象，象征权力中心与文化根基；

“五津”指蜀地岷江的五个渡口（白华津、万里津等），代指友人赴任的蜀州，“风烟”二字既写眺望时的朦胧感，亦暗喻蜀地的遥远与未知。

情感张力：

长安与蜀州，一为“城阙”，一为“风烟”，一实一虚，形成空间上的巨大跨度。表面写离别之地与赴任之所，实则暗含“中心”与“边缘”的对照，为后文“超越空间”的哲思埋下伏笔。

颔联：点题送别，以共性消解个体悲戚

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视角转换：

从首联的“写景”转向“写情”，但未直接倾诉个人离愁，而是以“同是宦游人”的群体身份认同，将个人离别升华为所有仕途奔波者的共同命运。

心理抚慰：

唐代士人普遍经历“宦游”（为求官或赴任辗转各地），王勃以“共情”打破“小我”的哀伤——既然离别是士人的宿命，便无需沉溺于个体的悲戚，为颈联的哲思做铺垫。

颈联：千古名句，哲学突破与情感升华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革命性的情感表达

化用曹植“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赠白马王彪》），但曹植句仍有“离别怨”的余韵（原诗写兄弟被迫分离的愤懑），王勃则彻底剥离离愁，以“存知己”的信念超越空间限制，提出“心灵距离超越物理距离”的命题。

“海内”“天涯”形成极致的空间对比，“存”“若”二字以虚写实，将抽象的友情转化为可感知的“比邻”状态，暗含初唐士人对“精神共同体”的追求。

尾联：以理节情，士人风度的典范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情感收束与价值观宣示：

“歧路”化用《列子·说符》中“杨子泣歧路”的典故（因前途迷茫而哭泣），但王勃反其道而行之，以“无为”（不必）否定“泣别”的传统，呼吁以理性克制情感，展现士人的旷达与自重。

时代精神的投射：

初唐士人追求“磊落不羁”的人格（如李白“人生得意须尽欢”），此句摒弃“儿女情长”的缠绵，倡导“丈夫志”的超越性，与时代推崇的“建安风力”（刚健有力的文风）一脉相承。

三、艺术特色：初唐律诗的成熟典范

1. 格律严谨：五言律诗的定型之作

全篇严格遵循律诗规则：

押平声韵（“津、人、邻、巾”属《平水韵》上平十一真），一韵到底；

颔联“离别意”对“宦游人”、颈联“海内”对“天涯”，词性、结构工整（“海内”为方位名词+名词，“天涯”为形容词+名词，宽对中见精巧）；

平仄黏对精准（如首联出句“城阙辅三秦”为“平仄仄平平”，对句“风烟望五津”为“平平仄仄平”，符合“对”的规则），展现初唐律诗的成熟水准。

2. 虚实相生：意境的多维建构

空间层递：

首联（现实空间：长安—蜀州）→颈联（精神空间：海内—天涯）→尾联（理想空间：超越离别），从具体地理到抽象哲思，层层拓展意境。

以景语写情语：

“风烟望五津”既是写实（眺望蜀地的烟岚），亦暗喻仕途的不确定性；“海内存知己”则以虚写（想象中的广阔世界）突破现实局限，虚实结合使情感兼具质感与张力。

3. 情理交融：超越性的审美追求

传统送别诗多“以情胜”（如柳永“执手相看泪眼”），此诗则“以理胜”——通过“同是宦游人”的共情、“天涯若比邻”的哲思，将个人情感升华为普遍的人生态度，体现初唐士人“以文载道”的自觉。

四、文学史意义：破圈的经典与永恒的共鸣

1. 送别诗的范式革命

终结了“离别必哀伤”的传统（如江淹《别赋》“意夺神骇，心折骨惊”），开创“壮别”流派，直接影响高适“莫愁前路无知己”、苏轼“人生如逆旅”等后世名作，形成古典文学中“豁达送别”的独特脉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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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士人精神的文学标本

诗中“不因离别改其志”的态度，折射出初唐士人“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王勃《滕王阁序》）的集体人格。即便身处困境（王勃当时刚遭贬谪），仍能超越个人得失，展现对友情、理想的坚信，这种精神成为后世文人在逆境中的心灵慰藉。

3. 跨时代的情感公约数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超越了唐代的时空限制，成为全球华人表达友情的经典话语。现代语境中，其蕴含的“距离不是阻碍”的理念，更与互联网时代“天涯共此时”的社交哲学相呼应，证明真正的文学经典具有永恒的阐释空间。

结语：一首诗与一个时代的对话

《送杜少府之任蜀州》之所以成为“千古绝唱”，不仅因其艺术上的完美，更因它精准捕捉了初唐士人在历史转折点的精神特质——既继承汉魏风骨的刚健，又开启盛唐气象的豪迈，在离别这样的“小场景”中，展现了一个时代“会当凌绝顶”的胸襟。它如同一面镜子，照见的不仅是王勃与友人的情谊，更是中华文明中“重情而不溺于情，惜别而不畏离别”的生命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