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华章】沈阳的春天

爱琴海

经历了五个月漫长的冬季，满世界的萧瑟、灰暗已成常态，心情仿佛也被封冻。四月的某天，在光秃秃的像极了枯死的灌木丛的缝隙里，我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般惊喜地看到了今年第一片嫩芽，那细细的叶片惹人怜爱地藏匿于枝丫间，娇嫩光洁如初生婴儿皮肤的叶面反射着微微的光，那没有一丝瑕疵的新绿在周遭灰褐色树枝映衬下更显生动。这悄然降临的一抹生机传递给我一个信息：万物开始苏醒了，沈阳的春天来了。

我沈阳的同事却说：沈阳没有春天。这怎么可能呢？你看，接下来的一个月，沈阳简直被施了魔法，完完全全换了人间：原本片甲不留的树木全部妆点上了茂密的树叶，整个冬天如筛子般的树林突然变得密不透风，沉寂了好久的草木以爆发的姿态恣意地张扬着生命力，那种绿意饱和得甩出南方春天几条街；最能敏锐感知春的讯息的桃花、梨花、李花、樱花赶趟儿竞相绽放，一簇簇、一丛丛、一片片，在肥得流油的各种绿的底色上铺展，直到汇聚成花的海洋。沈阳的春天如此浓烈，沈阳人却说没有春天，实在是大大的不公。

然而，我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天真。盘踞了那么久的寒冬怎么会轻易放弃占据的领地呢？一夜之间，风向突变，本已退往西伯利亚的冬裹挟着寒风与细雨开始反扑，个位数的气温重现沈阳，冬与春开始拉锯战，应验了同事的经验之谈：暖气停供之后的十天是沈阳最难过的时间。我过早收拾的羽绒服和过早换上的浅口皮鞋与丝袜都成了不合时宜，窗外的花团锦簇在风雨中摇曳，突然想起那句“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实在太适合当下了。我想，这样的料峭春寒一定不算沈阳人心中的春天。

北风终究只是过客，纯净高远的蓝天很快重回沈阳的上空。在和煦春风的催发下，一茬又一茬大规模的花事频繁上演，带着北方特有的大气与豪横，让我这南方人大开眼界。最早登场的是杨树花，一种像极了毛毛虫的毛白杨的雄花，也是最不像花的花，没有一丝美感，挂在树上已有点吓人，掉落地上更给人满地毛毛虫的错觉。走在树下，风起花落，纷纷扬扬间，总有几条钻进后颈窝，会让你恐怖得起一身鸡皮疙瘩。接下来，金黄的枫树花、淡绿的榆树花、粉白的槐树花次第开放。这几种树在南方都常见，也许是不成规模，抑或是南方花的品种太多不引人注目，到了沈阳我才关注它们，因为大院里这几种树是数量最多的。每每在院内散步，一阵风过，花落成雨，小径铺满落花。因为空气干燥，落花很快风干，不像南方会零落成泥，而是蓬松地一层层累加，竟成了我在南方不曾见的风景。还有那鲜红的海棠花、明黄的蔷薇花、粉紫的丁香花，以及无数不知名的花儿竞相开放，妆点着沈阳稍瞬即逝的春天。

大风是沈阳春天的标配。那风从山野林间呼啸而来，有千军万马奔腾之势，席卷着枯枝败叶和落花，裹挟着黄尘，在广袤的东北平原一浪又一浪肆意狂扫。有数据表明，沈阳春季大风日数占到全年的72%以上，所以，不要想当然认为东北的风主要在冬天。听沈阳同事说，以前沈阳的空气中有大量黑色粉尘，春天更甚，家里一天不擦就是厚厚一层，人人鼻孔里都是黑黢黢的，沈阳人也绝对不会穿白色等浅色外套。如今植被比以前好了，工厂烟囱也不太冒烟了，黑色粉尘也就绝了迹，但那无孔不入的柳絮依然在春天漫天飞舞，成了困扰人的火灾隐患和影响空气质量的罪魁祸首。于是，沈阳春天的街头，到处都是戴着口罩甚至蒙着面纱的行人。

说到春天里的沈阳人，我最不解的是大院里的花匠。当第一场春风刮起，他们就倾巢出动，将大院树林里厚厚的枯叶归拢、装袋，用卡车拖走。我百思不得其解，这不是多此一举吗？枯叶本身就是很好的肥料呀！后来我自己找到的解释是枯叶层太厚，不清理可能妨碍植物呼吸和日照最终影响其生长吧。

大院里的私人小菜园也热闹起来了。经过了一个冬季的休养生息，黑土地热切期盼着种子前来扎根。退休老头老太太开始翻地、施肥、播种、浇水，绣花般侍弄着房前屋后的一亩三分地，然后满怀期待地等着发芽、开花、结果、收获。春天，就是播种希望的季节。

被漫长冬季憋坏了的沈阳人，早就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心。每逢周末，沈阳各大公园里人满为患。年轻的父母带着年幼的孩子，扛着帐篷，背着吊床，带着网鱼的小网兜，还有大包小包的吃食，可以在公园里耗上一整天；遛弯的老者、垂钓的汉子、放风筝的少年、意气风发的跑者、风驰电掣的自行车队，共同构成了一幅春日休闲图，背景音乐是一串串爽朗的笑声。

等不了多久，最多是6月上旬吧，沈阳的气温偶尔也能上30度，但早晚比较凉，这样的气温对于我这种在火炉里煎熬过的南方人来讲绝对还是舒适的春天，可是沈阳人认为夏天已经来了。在沈阳人的认知里，每年基本是脱下棉袄就穿半袖，所以沈阳基本没有春天。但我始终记得春天是来过沈阳的，那海棠果一日日圆润的脸庞，那浑河岸一天天丰盈的水线，那精力无限的小子一分分往上窜的个头，都在告诉我，春天曾经那么令人惊艳地在辽沈大地上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