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原来口音是没有秘密的,一张嘴儿,心里的鱼儿就蹦蹦跳跳地游出来。一张嘴儿,就有一些红的黑的影子翻腾出人心峡谷里那点小秘密来。</p><p class="ql-block">女贞树在春天开花,小小的充满欲望种子的花苞上,喷射出渴望的金色花蕊。我用微笑滞留你的方言,时而凝重,时而激荡,时而扯一片风卷云舒的云彩,挟裹凉丝丝的雨。</p><p class="ql-block">在时光的缝隙,你用心握住乡村片刻牧归的笛音,我用心触摸斜阳临窗的半壁喧闹。口音是可以泄露秘密的。</p><p class="ql-block">你听,发自心底的回音,洪亮如钟。经由一座高山,又穿透了密密匝匝的高大的古树叶片,从松涛林海间翘着脚尖走过来的阳光,明亮处泊在一湾清泉处。流水淙淙,时而急促,时而和缓。</p><p class="ql-block">听声音可以听得一个人内心的通达,他快乐他的声音也快乐,他包容他的声音也像秋水安澜,收罗高山也力挽蓝天一样。</p><p class="ql-block">有什么阻滞河水,又有什么腐败的叶子掺杂在河面上,像断了一条弦的琴,怎么也发不出完整的声音。一半声音哪去了?为什么你只用半个笑脸迎我,另外半张脸却躲在阴影下面,瑟瑟抖动。要知道,你这样我会骄傲的,我站在岸上冷眼看你,看你怎样收拾残局。</p><p class="ql-block">想起小时候,我带方言的口音总是被铁路小学的同学嘲笑,我小小的自尊就匍匐在地上哇哇大哭,没有人理我,我需要修正,我需要捡起来,一下一下削去口音里的泥土味。</p><p class="ql-block">现在我经过刻意训练后的嗓音傲娇如芍药,我高高站在椅子的扶手上,看你的脸色蜡黄,额头上渗出惊心动魄的汗珠子。突然想起朋友那一口土得掉渣的西北口音,他爸妈都是地道的老北京,被下放到西部接受改造。入乡随俗,一切可以给人看的门面都可以更改,但他们的口音却像钉子一样把他们和周围的人隔离开。</p><p class="ql-block">人是群居生物,人最害怕孤寂。人失落群体的依托,会感到不安、恐惧、落魄,千百年来能独立醒世,长啸傲物的,只有嵇康等寥寥可数的几个人,大多数人屈从于现实,他们窘迫的连声音也变得唯唯诺诺,惶恐不安。</p><p class="ql-block">所以,朋友的爸妈责令几个孩子,一定要说与当地人一模一样带着海鲜味的满口土话。他们知道,这口音也欺生的。</p><p class="ql-block">及至朋友返城,口音又成了他的心病。京腔京韵,说话的时候自然脖子要向后仰,他土里土气的声音再一次成为一种标志,他始终徘徊在城市的四环路外围,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是先把舌头里的鳗鱼味道去掉。</p><p class="ql-block">原来这声音也分好了阶层分好了等级的。</p><p class="ql-block">“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想到此,我的喉咙都一阵紧似一阵地痒。</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05年8月《烟草报》写这篇文章时,我在做学校普通话考级的考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