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第一章 伦敦初遇</p><p class="ql-block"> 实验室的蓝光在清晨六点依然亮着。鹿西摘下手套，揉了揉鼻梁，注意力被窗外飘雪吸引。伦敦十二月的雪总是下得犹豫不决，像她导师审核论文时的批注。</p><p class="ql-block"> “Luna，又通宵？”保安递来门禁卡时打了个哈欠。</p><p class="ql-block"> 她点点头，把实验数据备份到硬盘。走出大楼时，寒风夹着冰粒灌进外套领口，她才想起围巾落在了离心机旁。实验室已经自动锁门，现在折返需要找保安登记。太麻烦了。</p><p class="ql-block"> 转角处的Caffe Nero亮着暖黄灯光。鹿西推开门。暖气扑面而来，她跺了跺靴子上的雪，站到队伍末尾。</p><p class="ql-block"> 排在她前面的是个亚洲男生，黑色李宁运动外套，后颈的发茬修剪得很利落。他正低头摆弄一张银行卡，虎口处的茧在刷卡时一闪而过。店员面带歉意地解释：“抱歉，您的卡识别不出。”</p><p class="ql-block"> 男生翻出钱包，抽出一张50英镑纸币，店员摇头：“我们找不开这么大面额的。”</p><p class="ql-block"> 鹿西瞥了一眼，从钱包里抽出一张10英镑递过去：“Together, please.”</p><p class="ql-block"> “Thank you.” 男生转过身，眉眼舒展，笑容干净。</p><p class="ql-block"> “No problem.” 她接过咖啡，准备离开。</p><p class="ql-block"> “等等——”他叫住她，“你也是中国人吗？”</p><p class="ql-block"> 鹿西点头。</p><p class="ql-block"> “好巧。”他眼睛亮了一下，“我该怎么还你钱？”</p><p class="ql-block"> “不用了。”她笑笑，转身要走。</p><p class="ql-block"> “那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他追上来，语气诚恳。</p><p class="ql-block"> 鹿西犹豫了一秒：“Luna.”</p><p class="ql-block"> “我叫Kevin. ”他顿了顿，又补充，“中文名是方昭。”</p><p class="ql-block"> 鹿西脚步一顿。</p><p class="ql-block"> 方昭？</p><p class="ql-block"> 她回头仔细打量他：比电视上更瘦，下颌线条清晰，眼睛很亮，笑起来时有点大小眼，右脸颊有个浅浅的酒窝。</p><p class="ql-block"> “我认得你。”她说。</p><p class="ql-block"> 方昭一愣：“啊？”</p><p class="ql-block"> “去年奥运会，你和呈龙那场，我去现场看过。”</p><p class="ql-block"> 他耳尖微红，挠了挠头：“原来被认出来了……”</p><p class="ql-block"> 鹿西笑了：“打得很好。”</p><p class="ql-block"> “真的？”他眼睛一亮，像被夸奖后的小狗，“你觉得我哪里打得最好？”</p><p class="ql-block"> “反手拧拉。”她抿了口咖啡，“不过正手衔接可以再快一点。”</p><p class="ql-block"> 方昭怔住：“你懂乒乓球？”</p><p class="ql-block"> “略懂。”她没多说。</p><p class="ql-block"> 两人站在咖啡馆门口聊了几句，方昭坚持要还钱，鹿西推辞不过，最后约定晚上六点在这里碰面，一起吃晚饭。</p><p class="ql-block"> 晚餐在一家日料店。方昭摘了口罩，鹿西才发现他左眉骨有道浅浅的疤。</p><p class="ql-block"> “训练时磕的。”他注意到她的目光，笑着解释。</p><p class="ql-block"> “疼吗？”</p><p class="ql-block"> “当时疼，现在不记得了。”他夹了块三文鱼给她，“你呢？在伦敦做什么？”</p><p class="ql-block"> “在帝国理工上学，读到了博士，快毕业了。”</p><p class="ql-block"> “学霸啊。”他眨眨眼，“那你差不多比我大两岁？”</p><p class="ql-block"> “嗯。”</p><p class="ql-block"> “那我该叫你姐姐？”</p><p class="ql-block"> “别。”鹿西皱眉，“听着怪老的。”</p><p class="ql-block"> 方昭笑出声：“好，不叫。”</p><p class="ql-block"> 结账时，方昭抢着付了钱。</p><p class="ql-block"> “下次我请。”鹿西说。</p><p class="ql-block"> “还有下次？”他笑问。</p><p class="ql-block"> 鹿西没接话，只是挥挥手：“走了。”</p><p class="ql-block"> 一周后，鹿西正在Tesco Express比对两种燕麦奶的蛋白质含量，货架对面突然传来罐装饮料倒塌的声响。</p><p class="ql-block"> “Bloody hell.” 熟悉的声音。</p><p class="ql-block"> 她从货架缝隙看见方昭正手忙脚乱地扶起能量饮料。他推着购物车，里面堆满能量饮料和蛋白棒。</p><p class="ql-block"> “这么巧？”他先打招呼。</p><p class="ql-block"> “嗯，买点食材。”她看了看他的购物车，“你们运动员就吃这些？”</p><p class="ql-block"> “我们集训的地方没厨房。”他无奈，“平时吃食堂。”</p><p class="ql-block"> 鹿西犹豫两秒：“……要不过来吃饭？我住附近。”</p><p class="ql-block"> 方昭眼睛一亮：“真的？”</p><p class="ql-block"> “嗯，就当还你上次的饭。”</p><p class="ql-block"> 鹿西的公寓不大，但整洁明亮。开放式厨房里，她系着围裙煎牛排，方昭坐在吧台边看她。</p><p class="ql-block"> “你经常做饭？”他问。</p><p class="ql-block"> “偶尔。”她翻动牛排，“实验做烦了，就靠做饭解压。”</p><p class="ql-block"> “解压方式挺健康。”他笑，“我一般是打游戏。”</p><p class="ql-block"> “或者骂脏话？”她揶揄。</p><p class="ql-block"> “那是以前。”他摸了摸鼻子，“现在成熟了。”</p><p class="ql-block"> 鹿西轻笑，没拆穿他上个月才因比赛时骂脏话被教练罚跑圈的新闻。</p><p class="ql-block"> 饭后，方昭主动洗碗。鹿西擦着料理台，忽然问：“你什么时候回国？”</p><p class="ql-block"> “还不确定。”他甩了甩手上的水，“你呢？”</p><p class="ql-block"> “毕业就回。”</p><p class="ql-block"> “那……”他顿了顿，“回去后还能找你吃饭吗？”</p><p class="ql-block"> 鹿西抬眼看他。</p><p class="ql-block"> 方昭站在暖黄灯光下，白T恤袖子卷到手肘，小臂线条流畅。他眼神干净，带着点期待，像个讨糖吃的小孩。</p><p class="ql-block"> “行啊。”她最终说。</p><p class="ql-block"> 再见面已是二月初。鹿西在希思罗机场T3航站楼托运行李时，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p><p class="ql-block"> “真的是你！”方昭拖着登机箱小跑过来，运动外套里露出队服领子，“我刚刚在值机柜台就看见你了。”</p><p class="ql-block"> 鹿西的视线落在他箱杆上贴满的行李标签：“去打比赛？”</p><p class="ql-block"> “预选赛。”他指了指自己右膝的护具，笑得有些勉强，“教练说再输给那个小日本就让我改打双打。”</p><p class="ql-block"> 鹿西发现他手指关节处全是细小的裂口，“手怎么了？”</p><p class="ql-block"> “新胶皮磨合期。”</p><p class="ql-block"> “别动。”她从包里拿出一管乳膏，“队医也不给处理？”</p><p class="ql-block"> “他嫌我小题大做。”方昭任由她涂抹着，突然倒吸冷气，“嘶——”</p><p class="ql-block"> 鹿西放轻力道：“活该。”</p><p class="ql-block"> “姐姐好凶。”方昭龇牙咧嘴，却把掌心完全摊开，“你几点登机？”</p><p class="ql-block"> “还有四十分钟。”</p><p class="ql-block"> 他看了看表：“我那边还有两小时。”他突然指向出发层的咖啡店，“至少让我把咖啡债还清？”</p><p class="ql-block"> 这次鹿西没有拒绝。他们坐在落地窗旁，看跑道上的飞机起起落落。方昭说起第一次出国打比赛时的文化冲击，鹿西则吐槽实验室的自动移液器总把试剂喷到她的实验服上。</p><p class="ql-block"> “北京见。”登机广播响起时，方昭突然说，“我比完赛就回北京。”</p><p class="ql-block"> 鹿西拿着包走向安检口，在转角处回头。方昭仍站在原地，右手无意识地做着发球前的手指舒展动作。</p><p class="ql-block">第二章 北京·周三之约</p><p class="ql-block"> 方昭的迷茫期始于月底的一场队内赛。</p><p class="ql-block"> 鹿西是从体育新闻上看到的：“方昭爆冷负于小将，奥运资格或岌岌可危”。那天晚上他没来，直到凌晨一点，她的手机亮起：</p><p class="ql-block"> “睡了没？”</p><p class="ql-block"> 她回：“没。”</p><p class="ql-block"> “能打电话吗？”</p><p class="ql-block"> 电话接通后，背景音是空旷的风声，他大概躲在训练基地的某个角落。</p><p class="ql-block"> “教练让我改技术。”他的声音有些哑，“说我打法太老了。”</p><p class="ql-block"> 鹿西没说话。她不懂乒乓球，但她懂数据。任何实验体系都有最优解，强行改变参数只会让整个系统崩溃。</p><p class="ql-block"> “你相信我吗？”他突然问。</p><p class="ql-block"> “什么？”</p><p class="ql-block"> “如果我说……我可能打不动了。”</p><p class="ql-block"> 电话那头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像是他踢到了护栏。</p><p class="ql-block"> 鹿西看着窗外的夜色，北京的灯光太亮，看不见星星。</p><p class="ql-block"> “下周三还来吗？”她最终问。</p><p class="ql-block"> 方昭沉默了几秒，然后笑了：“来。”</p><p class="ql-block"> 他们从不谈论这种关系。</p><p class="ql-block"> 鹿西住的公寓是一梯一户，保安森严，电梯需要刷卡。方昭的指纹不知什么时候被录入了她家的门锁系统，他来去自如，像一阵风。</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鹿西的同事兼好朋友苏瑜临时来取资料，在电梯口撞见戴口罩的方昭。当时他染的红发掉色了，形象有点小混混。</p><p class="ql-block"> “你男朋友？”苏瑜八卦地挤眼睛。</p><p class="ql-block"> “外卖小哥。”鹿西面不改色。</p><p class="ql-block"> 或许对方昭来说，这只是一段难得的喘息。毕竟，在训练基地，他是世界冠军；在媒体面前，他是大满贯炙手可热的未来之星；而在鹿西这里，他只是每个星期三晚上出现在她客厅里的方昭，会抱怨食堂的菜太咸，会看着电影睡着，会在半梦半醒间无意识地转动手腕，模拟反手击球的动作。</p><p class="ql-block"> 北京的倒春寒来得猝不及防。供暖结束后的第三天，鹿西发现家里的绿萝死了。她拎起枯黄的藤蔓，断裂的叶柄在指尖碎成粉末状，飘落在刚擦过的地板上。窗外的玻璃幕墙反射着惨白的阳光。</p><p class="ql-block"> 门铃在晚上八点零七分响起。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七分钟，监控屏幕里，方昭戴着黑色口罩，灰色卫衣的帽子压得tຊ很低，左手提着塑料袋，右手正在调整无线耳机的角度。</p><p class="ql-block"> “没被认出来吧？”鹿西侧身让他进门。</p><p class="ql-block"> “应该没有。”他摘下口罩，呼出一口气，“我换了三次地铁。”</p><p class="ql-block"> 鹿西接过塑料袋，里面是两瓶饮料，包装被撕掉了标签，只剩光秃秃的绿色玻璃瓶。还有一包芥末豌豆。方昭知道她讨厌花生。</p><p class="ql-block"> “你们队里不是禁酒？”</p><p class="ql-block"> “这是麦芽饮料。”他眨了眨眼，“0.5%酒精，队医说可以当电解质水喝。</p><p class="ql-block"> 鹿西轻哼一声，把瓶子放进冰箱。方昭已经熟门熟路地走到客厅。</p><p class="ql-block"> “今天看什么？”他问，手指在靠垫上敲了敲。</p><p class="ql-block"> “随便。”</p><p class="ql-block"> “楼下保安换人了，非让我登记身份证号。”</p><p class="ql-block"> “你说真名了？”</p><p class="ql-block"> “哪敢。写了张伟，保安说这名字小区里有八个。”他顿了顿，“饮料是冰的，你胃不好，放会儿再喝。”</p><p class="ql-block"> 投影仪正在缓冲《海上钢琴师》，这部片子他们看了四遍，每次都在1900决定不下船时暂停去煮泡面。方昭熟门路地瘫进沙发右侧的凹陷处那个位置，刚好避开落地灯直射，又能在茶几上够到遥控器。他抓起靠垫塞在腰后，职业运动员的腰椎没有一块是完好的。</p><p class="ql-block"> “今天看默片？”方昭按着遥控器，目光扫过音量显示栏的静音标志。</p><p class="ql-block"> “楼下投诉了。说上次的爆炸声吓到他们猫了。”</p><p class="ql-block"> 方昭的手指停在菜单键上：“那部战争片？”</p><p class="ql-block"> “嗯。”</p><p class="ql-block"> “可那是两周前的事了。”他皱眉，“你一直没告诉我？”</p><p class="ql-block"> 投影仪的蓝光映在鹿西脸上，1900的钢琴正在暴风雨中滑动。沉默在房间里蔓延。电影进行到邮轮初见美国时，方昭的手开始无意识地在膝盖上弹动，指节敲出《友谊地久天长》的节奏，他比赛入场时总会哼这个调子。鹿西瞥见他右手虎口新磨出的水泡，边缘泛着淡黄色，像是被砂纸反复打磨过的痕迹。上周这个时间他在参加公开赛，体育新闻说他因伤退赛，镜头扫过观众席时有个队医正在给他打绷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