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里的蛙声

展翅知天高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施工队的搅拌机又响起来时,我正路过工地水池。这是一片曾经烧炼砖瓦的场地,被制成建筑砖运走后,留下的巨大坑地,长年积水成池。水面上野生的植物宽叶子浮在水面,绿得发沉,突然一团青影从草丛里弹出来,稳稳落在叶心——那瞬间的弹跳,像极了我十五岁那年生物课上,那只被钉在作业板上还在抽搐的牛蛙</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记忆里的山西长治第一中学,实验室非常先进,但总飘着福尔马林的味道。那天下午,阳光透过窗户,把实验室里的各种仪器割成明暗的格子。生物老师举着解剖盘,搪瓷盘底躺着一只从南街饭店作菜的牛蛙,脊背的条斑泛着油亮的光。“按住四肢,从泄殖腔下刀。”生物老师的声音混着粉笔灰,落在叽叽喳喳的实验室里。胆大的男生们围上去,赵磊把牛蛙翻过来,肚子白得发亮,像块浸了水的锦锻,他用小钉子扎进指缝,钉住四肢时,牛蛙的后腿猛地蹬了一下,趾尖的蹼都伸展开了,像朵突然打开的小伞。</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我缩在人堆后面,手心全是汗。李薇拿着解剖刀的手在抖,当刀尖戳破肚皮的刹那,蛙的身体弓成了桥,喉咙里发出极细的、像被掐住的呜咽。“快看!心脏!”有人喊。赵磊用镊子拨开薄薄的肚皮,一团通红的、核桃大小的东西在血肉里跳动,一下,又一下,像枚被攥在掌心的红玛瑙,跳得越来越慢。</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周围的同学凑得更近了,眼镜片在灯光下闪着光。“这是心室,这是心房。”“肝脏怎么是这个颜色?”他们的声音带着兴奋,像发现了新大陆,镊子碰撞搪瓷盘的声音叮叮当当,混着那微弱的心跳,敲得我太阳穴直跳。我看见牛蛙的眼睛还睁着,瞳孔缩成了细细的缝,望着实验室天花板上的风扇,转啊转,像个停不下来的漩涡。</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太残忍了。”我捏着衣角对同桌说。她没回头,只低声回:“老师说这是科学。”可科学为什么要让一个活物在解剖盘上慢慢死去呢?下课后,我拽着语文老师的袖子哭了,说那牛蛙的心脏还在跳,说它的眼睛一直睁着。老师诧异的问我:“你吃猪羊牛肉吗?”我一下释然了。</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后来生物老师找我谈话,他说解剖是为了了解生命结构,再说这是餐桌上的一道菜,我们作了示范还要还给饭店呢。他指着挂图上的青蛙解剖图,线条清晰,标着密密麻麻的名词,可我满脑子都是那团在血肉里跳动的红,和水池里那只青蛙跳上叶子时,叶面荡开的一圈圈涟漪。</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现在工地的水池边,那只青蛙还趴在叶子上,四周是钢筋水泥的影子。施工噪音和当年的解剖盘碰撞声重叠在一起,突然觉得有些事像钉子,钉在十五岁的记忆里。或许青春就是这样,一边是对生命的敬畏,一边是不得不面对的“成长规则”,就像那只牛蛙的心脏,在刀光下跳动的最后几下,既是疼痛,也是某个懵懂少年第一次读懂生命重量的瞬间。而屋后的蛙声,从此再也不是噪音了,那是活着的声音,是无数个黄昏里,对那堂生物课无声的回应。</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