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一个小镇上增加了三家同样的糖厂,市场需求又没有增加,她姑爷把主要的精力放在昆明去经营酒店了,留下她的幺姑坚守这里,员工也只剩下她二叔和李超,三年前,她的幺姑生了病,回昆明休养,家里又添了个孙子,这个小厂就连转带送给了他们两个年轻人。</p><p class="ql-block"> 他们接手后,新冠疫情还没解封,生产经营举步维艰,二叔思乡心切,在这里干了二十五年,想回老家了,她二叔回四川后,他们接来李超的母亲看管照顾孩子,李超一人熬糖制糖,平平在镇上农贸市场里经营店铺。李超说,熬糖时,他一个人干过去三个人干的活,不敢请员工,连小工都不能请,五十公斤一包的白糖,生产时,一天要扛五六百包,熬成液体后,滚烫的糖浆又要灌注到模具中,一干就是十四五个小时,困了才睡,醒了又接着干,车间旁的一张简易行军床,就是他的卧室。我注视了他的一双大手,八个酱紫色的厚茧鼓鼓的,两条胳膊肌肉健硕,充满张力,与他白净的脸庞形成鲜明的对比,看脸庞,是文静的书生,看手臂,是强壮的力士。他在宰鸡,不好意思的看了平平一眼,让她别说苦,他说,现在,谁不苦?有活干,就是幸福。我爱人喜欢小孩,去逗茗泽玩,我们去镇外,黄明俊想去看一看傣寨。</p><p class="ql-block"> 九,傣塞人家的炊烟</p><p class="ql-block"> 我们从糖厂出发,沿一条乡间老旧的柏油公路前行,路旁有一条清澈的溪流,两岸是平整的土地,地里栽的是青绿的甘蔗,还有绿色的团团的烟叶,再往远一点看,是层层斜坡地,有的种玉米,有的是茶台地,再远处,是连绵不断,起起伏伏的青山,这是一片高原上难得的可贵的沃野。十几个男人一起,赤裸着上身,在没有遮挡的阳光下,平整土地,女人们在大棚里忙碌,他们都不戴草帽,皮肤被烤成古铜色,有的黑褐色。他们埋头干活,不说话,对我们的出现,似鸟儿从头上飞过,他们看也不看一眼。黄明俊用四川腔的普通话大声问:老乡!这里有傣寨吗?他们望我们憨厚的纯朴的笑一笑,说:听不懂。</p><p class="ql-block"> 我们继续驱车前行,看见路边偶尔出现一棵大榕树,需几个人合抱,树荫不仅遮蔽公路,把两边的农田也盖住一大片,我被震撼了,忙下车拍照,见百年古树,如见百岁老人,总充满敬畏。见到古树,总喜欢在它周围停停转转,歇一歇,照一照。庙寺多古树,那是清净之地,它被信众赋予了神灵,保护得好不足为奇,森林里的古树,那是人迹罕至,交通不便,得以保存。但在这崇山峻岭中,难得的平整而肥沃的土地上,巍然挺拔的屹立着百年古树,实属不易。我暗暗佩服当地的干部和百姓,他们居然不曾因为古树荫蔽庄稼而统一砍伐,回想我们老家儿时的古柏、老果树都在大跃进和生产队集体劳动时砍光了,要么炼钢去了,没练钢的,在生产队为增产活命而难逃被砍的命运。这里的人们每隔两百米留一棵大树,或许是为他们遮风挡雨,这里的天空时而晴空万里,时而倾盆大雨,常常东边太阳西边雨。但不管为了什么,在这古老的土地上,能见到一棵古老的大树,不仅是一道亮靓而厚重的风景,还给人以生命生生不息,连绵不绝的启示。</p><p class="ql-block"> 终于,见到了寨子,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棵高大的槟榔树,树干直插云宵,仰头望去,绿色的树冠上白云朵朵,树叶下结着一串串红色的绿色的果实,旁边是芒果树,树上挂着沉甸甸的果实。我们开车进去,家家户户的住宅,错落有致,新的旧的两层砖墙混凝土楼房,刷成金黄色,房顶有尖尖的翘角,如孔雀的尖尖嘴唇,二楼墙璧顶端正中是一尊孔雀的雕塑,每户门前有一个宽大的院坝,院坝旁是养鸡养猪的矮棚,棚边栽着芭蕉和果树,树下是成群的鸡鸭鹅。院坝外是绿油油的甘蔗和烟叶,远处是种满桉树和青松的高山,有几家屋顶冒出缕缕炊烟,腊肉的浓香扑面而来。我们走进院坝,一个中年女人背着一背筐玉米棒子和蔬菜回家,笑着招呼我们:进屋坐,进屋坐,喝喝茶,一起吃饭。傣族人待人热情,真诚善良,进屋热茶招待,请你吃饭不是客套,腊肉随时可以上桌,鸡鸭也不会吝啬,玉米酒坛中不缺,此时,我有一种到了陶渊明说的桃花源的感觉,但这比挑花源更美更先进,电力光纤户户通,手机网络人人有,虽在山中,并不闭塞,信息通达世界。</p><p class="ql-block"> 十,砖厂老板的皱纹和笑脸</p><p class="ql-block"> 从傣寨出来,我说回糖厂去,黄明俊余兴未了,继续往山中开,在山脚下,公路旁,一个上万平方米的大坝里晒着密密麻麻的桉树片,走近一看,上千个木架上卡上一层一层一块一块的薄木片,大坝里边,是红色的裸露山坡,山坡下是一座现代化的砖厂,砖厂旁是一栋五层两个单元的职工住宿大楼,楼前有一块菜地,一位女工戴着遮阳帽在摘菜,我们上前问她:砖厂停工了?她苦笑了一下说:砖厂暂时停产,一是雨季属销售淡季,二是建房的少了,卖不动。我们又问:老扳在不在?她停下手中的活,带我们到职工住宿大楼旁的办公室,一位中等身材的中老年人,面色黑黄,眼角几道深深的皱纹特别扎眼,但眼睛深邃而炯炯有神,脸无表情,迎面出来,看了一眼我们的车,听了我们的口音,直接带我们到砖窑上的人行道上,俯瞰整个厂区,他没问我们是干啥的,直接介绍他的砖厂和他的事业。</p><p class="ql-block"> 他说他是永平镇上的人,十二年前,这个砖厂日产三万匹砖,他从别人手上买过来,并买下了砖厂后面的山坡,几十年也用不完的原料,又买下了砖厂前面的空坝和旁边的企业,拥有一百多亩的土地,正碰上二0一四年普洱地震,普洱县市领导亲临现场,指导他抓紧建厂,他请来四川乐山的李工、郑工设计筹建,建设工人三班倒,三个月就建成了日产20万匹的现代化砖厂,他说他很感激四川的合作伙伴,见到我们四川人就觉得亲切。为支持普洱的灾后重建,别人每匹砖卖七八毛,他只卖四毛五,后来,又搞脱贫攻坚,县长问他成本多少,他诚实的说二毛六,县长说,给你三毛。他照办了。办公室的墙壁上,挂满了市县镇各级政府授予他的奖牌奖状,还有各村送来的锦旗以及各种荣誉称号。此时,他才露出笑容,虽然不满六十岁,已是满脸的皱纹,每一条深深的皱纹中,都装满了自豪。他指着职工宿舍大楼,我的员工主要是一对对夫妻,他们都有一套住房,我请专人在员工住宿后面的山上和空坝中,喂猪,养鸡,养鸽子,还开辟了几块蔬菜基地,他说:我和员工一起吃,吃的都是有机生态食品,自给自足。逢年过节,给员工发肉发鸡发蛋,我把他们当亲人。我问工资能发多少?他说工资分基础工资和计件工资,灾后重建和扶贫攻坚那几年,供不应求,满负荷生产,每一个人一个月都有好几千元,现在,产量不到那时的五分之一,保底也给三千元。他说话的时候,象小孩子似的笑得很舒心很灿烂,与初次见面时判若两人。我们看到,虽然停产,看不见一块断砖,整个工区一尘不染,所有的窑车、工具、设备,井井有条,整齐美观。没有因为停产而有一丝杂乱。</p><p class="ql-block"> 我们又指着砖厂前的桉树片,问他是谁的?他说:别人的,但原木是我提供的。他指着远处的山峦,说:那一片,一万亩,都是我栽的桉树和松树。我卖给木材加工厂,过去600元/方,现在500元/方,加工厂把大木料改片售给昆明的层板厂,小木料售给景谷造纸厂做木浆。砖厂场地免费供给木材加工厂晾晒木片。他给我们算了成本,每一方有可观的利润,他骄傲的望着我们说:砖厂红火时,买山栽树,砖厂亏损时,卖树补亏。他说景谷的一个煤矿,还有他的投资,煤炭主要供给景谷造纸厂,现在暂时关停。他说普洱市里,也有别墅,他没有时间去住,家里的老人和小孩在住。我一下明白了,他还能养鸽子炖给员工吃的原因,他不仅有一颗对企业员工的仁心善心,对四周贫困村民的爱心和苦心,还有经营企业的深谋远虑的智慧与胆魄,以及按照政策方向投资听从政府安排的跟党走听党话的忠心。</p><p class="ql-block"> 临近中午,他上楼拿来一块十多斤重的腊肉,吩咐那个摘菜的女员工抓鸡逮鸽子,热情的回办公室泡普洱茶,留我们吃午饭,我们辞谢了他的盛情,说回镇上亲戚家。他亲自送我们上车,在厂门口挥手道别。</p><p class="ql-block"> 十一,共聚傣味午餐</p><p class="ql-block"> 平平家准备了两桌菜肴,请来了生意上的几个朋友,他们有的来自江西,有的来自湖南,四川的有泸州的,资阳的,他们都是夫妻一起,在这里打拼多年。男的围坐一桌,女的和小孩坐一桌。桌上几盆鸡、鱼,还有高原牛肉,热气腾腾,香气四溢,正宗的傣家风味。李超还穿着围裙,从一个旧纸箱中拿出两瓶习酒,开玩笑说:难得贵客来,没有好酒,喝这个2017年的过期酒。他拧开酒盖的一瞬间,酱香扑鼻。酒过三巡,各自讲述着自己的艰辛。谈话间,一个电话响了,卖兽药和饲料的雷总立即起身,骑车去店里开门。不一会儿,又一个电话响了,卖小五金的黄总又起身,开车离去。我不喝酒,倾听着他们的故事,观察着他们的言行,虽然他们都是三十多岁的年轻人,云南高原上的强烈紫外线和背井离乡的生活以及生意上的竞争压力,让他们的脸庞比大多数的同龄人多了一些沧桑和成熟。他们闲时一天也开不了张,忙时顾不上吃饭,好不容易聚一次餐,男人们酒喝不痛快,女人们菜也吃不爽,要给男人当司机,直到我们散席,他们仍未返回。</p><p class="ql-block"> 十二,在困境中坚守,在坚守中转型</p><p class="ql-block"> 饭后,李超陪我们聊天。他说:“熬糖已没有多少利润,一是一个小镇上几年时间增加了几家相同的糖厂,互相打价格战,二是人们的消费习惯有改变,吃糖量在减少,三是白糖价格波动大,有大资本介入,我们这种小作坊经不起风浪,价格低时无资金存货,高价买进利润低,甚至亏本。”我问:“那怎么办?”他说:“好在范姑爷和幺姑在这里经营二十多年,与各民族的村民相处友好,大家对老糖厂不离不弃,销售量一直稳定。另外,我接手后,增加了经营品种,把山货和食品包装袋一起卖,货卖堆山,老客户图个方便,不买糖的可以买其他货。”我又问:“现在时兴网络营销,微信抖音上可不可以卖冰糖?”他说:“我们仍然坚持传统的制糖工艺,有的网上卖的冰糖是没有经过高温熬制结晶,而是用白糖高压压制而成,表面上看不出差异,但实际上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冰糖,他们价格低,网民不明白,图便宜,我们无法竞争。我们做线下,做传统食品,做良心食品,做大家放心的食品,我们面对的是周围几个少数民族的老客户,不能假,不能以次充好,虽然我们苦点累点,少赚点,但能供这两个孩子上学,我就心满意足了。”说话间,他的妈妈从农贸市场店铺上回来吃午饭,我忙上去招呼:“老母亲:我们好爱走,这么远都来打扰您们了!我们都吃过了,没等您!”她笑着说:“贵客!贵客!请都请不到哟!”我说:“您来这里习惯不?”她说:“开头不习惯,慢慢就习惯,天天忙,没时间想老家,有了二孙子,陶气得很,更没时间去东想西想了。”平平叫她进厨房吃饭,然后她又要去守店铺了,吩咐李超去仓库拿最好的冰糖,给我们带回四川去。</p><p class="ql-block"> 十三,珍贵的礼物——不一样的甜蜜</p><p class="ql-block"> 李超带我们走过小巷,对面的一排三间平房就是他们的工厂。打开铁门,进门是更衣室,所有人需换鞋换衣服戴口罩。右边是堆码整齐的包装好的白糖,左边是一口大锅,白糖倒锅里,燃烧无烟煤加热,经过一段时间的熬制,变成糖浆,然后,由过去的肩挑改为了耐高温的电泵,抽到最左边的一口口锅里,慢慢结晶成冰糖。参观完,李超在仓库里提出一口袋冰糖,拿到吃饭的桌上,只见冰糖如水晶一样透明晶亮,发出柔和的光,发出如白玉一样清脆的声响,他用食品袋分装了六袋,放入我们的车中。</p><p class="ql-block"> 时间不早了,他们为陪我们耽误了大半天的工作,我们回普洱还有四个小时的车程,我与李超握别,向他的母亲问好,摸了摸他大儿子的头,吩咐他努力读书,抱了抱他懂事的小儿子,同他们道别。而我们每一个人口中,含着一块李超亲手熬制的冰糖,体会到这景谷县永平镇崇芬老糖厂不一样的甜蜜。</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