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洱之旅（二）

郑常富

　　树抱塔的左边，是一棵更年轻的树，说它年轻，也至少有100岁了，它既没有塔抱它，它也没有抱塔，它似树抱塔和塔抱树的儿子，三棵树一字排开，在两座庙堂前，犹如三口之家，经历岁月沧桑而不离不弃，相依相伴。

树包塔的后边，是一座大雄宝殿，傣族寺庙的经典建筑。庙顶四角如孔雀展羽，展翅欲飞，昂扬向上，翘首仰望四方，也如四个忠诚的卫士，守卫四方。大雄宝殿有三重檐，气势恢宏，高耸入云。庙瓦金碧辉煌，在蓝天白云下面，在三棵古树的绿荫前，庄严肃穆，雄伟壮观。

大雄宝殿大堂正中，供奉一尊释迦牟尼的金身像，这是傣族南传佛教信徒心中最崇高最伟大的神，他是南传佛教的教主，是觉悟者和解脱者，他用教义告诉信徒，摆脱痛苦达到涅槃解脱的方法和途径。信众入堂礼拜必须脱鞋，这是对佛祖的虔诚和膜拜，汉族寺庙没有入堂脱鞋的习俗，或有已被简化。

大雄宝殿的左边，塔包树的后边，是另一座庙堂，规模建制比大雄宝殿略小，只有两重檐，里面供奉的是娜托拉尼神像，她被傣族人视为大地女神，是佛祖做功德的见证者，帮助佛祖打败魔王，也享有重要的地位。我以为是观音菩萨，脱鞋入堂礼拜。在我们汉族佛教中，观音菩萨自身经历无数苦难，后救人于水火，普渡众生，帮助大众解脱烦恼和痛苦。我们大多数人的人生经历，与观音菩萨一样，都要经历无数的痛苦与挫折，学习她历经沧桑苦难而成佛，救万众于苦难之中。心中有佛即是佛，我一直尊崇观音菩萨的精神，虽能力有限，生命有限，但不因善小而不为。我对罗汉不是很欣赏，但也不讨厌。南怀瑾说，罗汉是修炼自身，不管他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罗汉不惹事，不给别人添乱，也让不少人喜欢。而佛是修炼自身，达成正果，还要去普渡众生，帮助别人，我一直心存佛念。

娜托拉尼的殿堂门前，右侧有四个老年男女围在一张小方桌前打扑克，左侧两位穿着黄色架裟的和尚，老和尚在打坐，小和尚（二十五岁）躺在长椅上休息，见我们脱鞋入堂做礼拜出来，小和尚站起来，看着我们。

我问：“你们关工资吗？”

小和尚说：“没有工资。村民供奉，村民有喜事丧事，请去诵经，给超渡费。”

我又问：“你们有家吗？”

老和尚依然打坐，闭着眼睛抢着回答：“谁没有家？谁没有父母？”

“ 你们结婚吗？”

小和尚说：“现在没有。”

“未来呢？”

“ 随缘吧！”

我们想随一点香火钱，傣族佛堂没有功德箱，和尚由村民供养，建寺庙的经费是村民、企业主捐的，所有50元以上的捐款人姓名和金额，刻在两座庙堂之间的墙上，用花岗石、大理石镶嵌在墙里，一一列出，捐款多的，独享一块大理石，公示天下。汉族的佛寺设有捐款箱，以至于前些年很多私人建寺庙，以敛财为目的，近年取缔了不少，但如今的庙堂和香客的性味已大变，有的寺庙已不是清静之地，干净之地。

走出佛堂，我们来到塔包树前的广场，八尊孔雀雕塑高大艳丽，矗立在广场四周，在广场中央向南望去，青黛的远山下，是景谷县城，傣族独具特色的建筑群，如一座座小山峰，有序排列在广场的周围，金黄色的蓝色的琉璃瓦，在夕阳的照射下，散发出温暖而柔和的光芒。

五，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

景谷县城到永平镇还有一个小时的车程，天黑之前，力争到达目的地。大家有些不舍，想着去见到老家的亲人，又急切的前行。

几分钟后，我们的车转上了一座高山，一片甘蔗林，一片芒果林，在公路的两旁，吸引着我们不得不停留，又可回望山下的景谷城。高原的城市，如婴儿一般静静的躺在群山的怀抱里。白云轻轻的飘，阳光暖暖的照，安祥，静谧。眼前的芒果，青中透红，象傣族孩子的脸蛋，圆润结实，可爱而耀眼。青青的甘蔗林，从公路边延伸到山坡上，与瓦蓝的天空相连，浩瀚无边。

又行几分钟，车爬上了山顶，公路两边是成片成片高大而笔直的桉树，象一排排挺拔而威武的卫士。为满足景谷造纸厂的原料，二十年前种下了速生林——桉树和松树幼苗，如今，山上山下，已是松涛阵阵，绿海茫茫，景谷纸厂年年增产，不断扩能，实现了绿水青山变成金山银山。

黄先生说：“马云曾说空气可以卖钱，把这里的充满负氧离子的空气压缩装袋，卖到北京上海，应该可行吧？”

我反驳道：“不如在山中开发旅游，让忙碌的城里人来这里，洗洗肺，洗洗心，呼吸新鲜空气，让工作、应酬暂停，给心放假，离开喧嚣的城市，在这里感受宁静，抛弃过多的欲望，在林中体验一下生命，做一只小小鸟，做一只鸣蝉，或做一滴清泉，体验一下生存的纯粹和干净，不要整天总想着赚钱，总想着高升，这或许比把空气带回城里赚钱更有意义。”

六，夜访永平镇

不知不觉，又从山上来到了一个开阔的平坝，天空暗淡下来，公路右边是几幢漂亮的傣族建筑，而左边远处已是星星点点，华灯初上，一条笔直的大道，两排整齐的路灯，伸向远方，永平镇到了。二十年前只有纵横两条主街，现在四五条横竖交错的大街，堪比县城。虽没有大城市的高楼，但新修的楼房外型美观，灯火阑珊，一两百米远就有灯光通明的酒店、客栈。街道两旁，都是售卖各类物品的商店，农机、农药、化肥，服装、五金、电器……这里不像四川，满街的茶馆、餐馆和理发店、按摩店。我们选择了一家招牌最亮房间最多的酒店——嘉和酒店，服务员说，这里是政府公职人员出差入住的指定酒店，有高朗宽敞的大厅，大厅里有缅甸花梨木茶桌和茶台，有根雕凳椅，还有一个书架，书架里摆满了古今中外的书籍，另有一个四层博古架，每层都存放着各种普洱茶，勐海的老班章，勐腊的易武大叶茶，临沧的冰岛茶昔归茶，澜沧的景迈古树红茶，宁洱困鹿山的古树贡茶，白茶、生茶、红茶、熟茶，形状上有七子饼，有坨茶，有散装，也有五克一片三克一丸的小包装茶，琳琅满目，堂中茶桌前坐着一个年轻而漂亮的店员，热情招呼我们品茶。我们舟车劳顿，都有些饿了，当务之急，是先吃饭，办完入住手续，各自进房洗漱，约定八点下楼，去找美食。

八点正，我们下楼走出酒店大门，抬头望见繁星点点，弯弯的月亮如一条小船，悬挂夜空。一阵微风吹过，凉爽而芬芳。街边的花果，品种繁多，家家户户的屋檐下，芒果树、白香果、莲雾、波萝蜜、鸡蛋花、杜鹃花……在街灯下，在星光中，轻轻摇动，让人赏心悦目。更加耀眼而明亮的是街两边餐馆的云南米线招牌，过桥米线，鸡汤米线，羊肉米线，清真干巴牛肉米线……我说，去吃干巴牛肉，这是回族人开的，我喜欢去回族人开的餐馆吃饭，他们做的牛肉材质优良，份量足，不放化学添加剂，不做假不掺假，他们心中有信仰，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货真价实，味道清淡纯正，虽然这里12元/碗，比普洱市区还贵两元，但吃了放心，而且干巴牛肉又香又脆又大块。我狠吞虎咽，吃出了微汗，那种饥后饱食的感觉：快乐油然而生！一出门，吹来一阵风，暑中送风的感觉：幸福涌入心头！

七，心中的果树。

三位女士回房休息，我和朋友去街上散步，许多门面都关了店门，亮灯的是酒店、餐馆和超市。我已忘记了亲戚的糖厂的准确位置，只知道在镇上的一条街尾，当年只有两条街，如今横向纵向好几条街，已难以分辨具体往哪儿走。街尾是镇中村，没有路灯。借着月光和星光行走，街上也难见行人，朋友说：“不好找了，明天去吧！”我们跟亲戚讲的明天十点去见他们，这个时候去也不妥当。但我想早一点见到我栽的果树，对朋友说：“有口就有路，这镇上当年只有一家糖厂，应该人人皆知吧。”

踏着月光走到一个街尾，是一家厂房，大门开着，低矮围墙，里边有两排平房，一女士背对着门口在洗衣服，我以为是亲戚，大声喊：“平平！平平！”她先没在意，埋头洗衣，听我再次呼唤时，放下衣服，转身向外，迎我们走出来，笑着问：“两位老板，找谁呀？我不是平平。”我说：“不好意思，我们认错人了，打扰你了！我们找糖厂。”她说：“我们是化纤加工厂。糖厂有几家，你找哪家嘛？”我说：“最早开办的那家。”她抬手往左指着，说：“先左拐，第二个街口再右拐。”我们道谢，按她说的方向找去。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桃树、李树、柑橘、芒果树高大的身影，二十年了，应该枝繁叶茂硕果累累了吧！在一条没有路灯的小巷，在月光下又见到低矮的围墙，右边是整齐的平房，就象二十年前的糖厂，一道大门前，一丛高大的杜鹃开满红花，掩盖了大半个门楣，而大门紧闭，里面的两条狗听见我们说话，在卖力的吼叫。正在准备敲门时，后面照过来一束亮光，一辆电摩托冲过来，停在我们面前，前面骑车的是一位年轻的女士，中间坐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后面坐着一位老奶奶，年轻女士警惕的问：“你们是干什么的？在这门口干啥？”我们被当小偷了，我赶紧说：“小妹，你们来得正好，我们迷路了，来找我亲戚家的糖厂。”她紧绷的面容突然笑了：“你俩慢慢往回走，我们去前面糖厂门口等你们。”原来，我们已错过了两百多米，她们等了几分钟，直到我们到了糖厂门口，她们才骑车消失在黑夜中的星光里。

我们没有想敲门，一是约好了明天来，二是已经晚上十点多了，不便打扰，只是想在围墙外看看心中渴望见到的果树。于是，绕着低矮的围堵转圈，在围墙外的一个停车坝，可以观察到糖厂里面的情况，用目光搜寻着糖厂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树木。我们的说话声和暗夜行动，惊动了主人忠诚的狗，狗在寂静的小巷里的吼叫，又惊动了主人。一个年轻的女士，拿着手电筒，对着我们射过来，我怕误会，红着脸问：“你是不是平平？”女士听到我的声音，惊喜的喊了一声：“郑姨爷，你们到了呀？咱不早一点过来吃晚饭？！”说着，忙去打开大门，请我们屋里坐。

没见到时，我怕见不到，一见了面，才发现自己太唐突，这么晚了，多有打扰，又两手空空。多年不见平平，肤色没有变黑，也没有原来瘦，身后跟着一个小男孩，只有两三岁，进门后，他埋着头端来一张小板凳，仰头笑着，用稚嫩的声音说：“坐，坐。”我没停留，进门即到厂里四处寻找果树，找了两遍，除了几棵热带花卉，没有果树的踪影。平平打开视频电话，问她二叔，我的连襟，他一直在厂里干活，前年才回四川。平平比我还焦急，忙问他二叔怎么回事。

如今的果树到处都是，我在老家也种了不少，但这几棵对我却有特别的意义。是我在人生最艰难的岁月，在迷茫失意的时候，来到这里，平平的姑爷热情的接待我，留我食宿，给我买衣服，每天陪我散步，到傣寨他的员工家里，高规格的接待，陪我考察各种生意项目，因父亲病危回川，临走前，我无以报答他的情义，心中也有了自己努力的方向，种下十棵树，并告诉我的连襟：这是感恩的树，也是希望之树，请你好好管理，十年后，我会再来。十年前，在忙碌生意，没有实现诺言，但二十年后，成行了。

平平的二叔说：2014年永平地震，糖厂的土墙，裂的裂，倒的倒，果树被埋了，当时，政府派挖机铲车进场，为抢抓灾后重建工作，没有救出被埋的果树。我突然释然了，说：天灾来临，人没事就万幸了！几棵树埋了不足惜，人的生命不可复活，果树还可以重栽。

八， 冰糖厂的苦

第二天早上，我们买了一点孩子喜欢的食品，一行五人，来到平平厂里，她介绍了她的老公李超，一个又高又帅的小伙，还有她八岁的读小学二年级的大儿子李宇桐，宇桐有些腼腆，望着我们有些陌生，胆怯的退在后面，而昨晚见了面的小儿子李茗泽，又用他稚嫩的小手握住一张卫生巾擦拭着小板凳，请我们坐。李超一大早杀了两只自己在厂里养的鸡，买了四条罗非鱼，昨晚平平听了同行的黄明俊问了一句镇上有没有正宗傣味餐厅，今天李超专门请了一位傣族大姐，来家里帮忙做正宗的傣味，大姐在镇上做生意，皮肤没有当地务农的人黑，虽然不白，但笑起来满脸泛起红晕，穿着绿色的轻衣，如一串正在盛开的莲雾，她望我们笑一笑，轻声说：大家早！又埋头切菜。平平忙着给我们烧水泡茶，我们围在进门厅堂中间的一张圆桌周围，与平平拉家长，她谈了自己在这里的经历，六年前从四川来帮她的姑爷，三年前姑爷把糖厂转给了她们。

二十年前，厂里有十多名员工，包括她的爷爷奶奶父母及二叔二妈，还有当地的傣族、彝族员工，大家团结友爱，工作生活在一起，如一家人和睦共处。当时全镇只有这一家糖厂，生意兴隆。（未完待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