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归途的重量</p><p class="ql-block"> ——纪念父亲诞辰九十周年</p><p class="ql-block"> 方向盘在掌心微微发烫，指节不自觉地收紧。柏油路尽头的田埂弯成熟悉的弧度，恍若儿时藏糖纸的衣兜褶皱。车载导航仍在机械地提示“前方右转”，我却早已将每个弯道刻进掌心的纹路——这双手如今布满老茧，既砌过门海的青石板，修缮过小院的角角落落，也调试过影壁灯的智能程序。</p><p class="ql-block"> 推开雕花铁门的瞬间，门海的锦鲤惊起细碎涟漪。新砌的假山覆着绒绒苔藓，水流自石缝跌落，叮咚声混着黑虎的欢吠。影壁墙上的彩灯尚未点亮，却能辨清青砖浮雕的脉络——那是父亲生前最爱的梅花鹿，如今添了夜间发光的琉璃嵌片，待暮色四合，便会透出温润的光。</p><p class="ql-block"> 堂屋里，胡桃木长桌取代了旧八仙桌，旁侧并排放着一张同高的方桌，两张桌面皆铺着素色画毡。长桌上笔架、笔洗与颜料盘井然有序，左侧纸架上，一卷用去大半的宣纸已在画案上铺展，仿佛正静候主人挥毫；方桌上的紫砂茶具蓄势待发，壶嘴似乎还氤氲着未散的茶香。</p><p class="ql-block"> 房前的简易连廊里，一套功夫茶具与竹编躺椅相映成趣，这是我四季闲坐的角落。五十平的菜畦泛着油亮的新绿，四角的自动喷灌同时启动时，水雾如细雨纷飞，有时还会折射出虹彩。木耳菜顺着竹架肆意攀爬，生菜、茼蒿沾着晨露，在暮色里愈发鲜嫩。自动喂食器“咔嗒”轻响，黑虎摇着尾巴扑过去，爪子叩击石板的声音清脆如琴键。</p><p class="ql-block"> 整个小院已按父亲当年的心愿改造完毕：智能灌溉系统让菜畦永葆生机，手机APP便能操控门海的水循环。指尖抚过回廊的金属雕花立柱，冰凉的触感里仿佛还残留着施工时的温度。母亲常说，父亲生前总念叨着要给老屋换件“体面衣裳”，如今银灰色雕花板严严实实挡住风雨，当彩灯次第亮起，影壁上的鹿群便在夜色里泛起粼粼微光。</p><p class="ql-block"> 暮色漫过晒谷场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不停。工作群的消息接连跳出，我随手按灭屏幕，在长桌前落座。黑虎将下巴搁在桌腿上，看我蘸墨写下“归园”二字。墨香混着菜畦的清冽、假山流水的叮咚，恍惚间，仿佛看见父亲蹲在同样的位置，手里攥着刚拔的萝卜，泥土簌簌掉落。恰在此时，影壁灯骤然亮起，琉璃嵌片折射的星光中，梅花鹿腾起四蹄，惊飞了竹篱上停歇的蝴蝶。</p><p class="ql-block">（注：今天是父亲诞辰九十周年纪念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