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

云上之琴🌈

撞人生难免磕磕撞撞。 多数的撞，碎片横飞化成仇恨的黑蛛，撕裂人心，引发硝烟弥漫的拉锯战。 有些撞却撞出透明的飞鸽，带来意想不到的温暖——比如这一次。 夏翠和尤丽相撞的那天，朋友圈正飘满了520的祝福。 雪白的云絮从四面八方奔赴而来，在天空铺叙着沸腾的诗歌。 樟树花轻黄点染，团团簇簇。几只白蝶翩飞穿梭，得意洋洋，自觉绣出了满树细腻的情诗。 退休后的翠，依然年轻、美丽，每一天都如春日的绣球花，散发着馨香。 懒觉睡醒，吃完老公做的早餐，翠兴冲冲地开车去接闺蜜。 “酒酒酒酒酒酒酒……”鸟儿已经乐得晕头转向，唱个不停。 一小截天空从白云间探出来，纯净的晶蓝里映着给大地真挚的祝福。 暖风糅合着些许清凉，和阳光在树叶上弹跳着轻快的小调。 道路宽敞通畅，四顾无人。 翠的心情轻盈如蝴蝶扑闪，她轻松地一把方向向右拐去。 “砰！”一声，翠的心脏被震上了天又直坠下来。 她连忙刹车，从后视镜看到一个人和一辆电动车倒了，心咯噔一下。 她立即开启双跳下车，只见车轮保护片，电动车零件散了一地。 翠满脑子的急救知识飞转起来。 她冲向伤者。只见地上躺着一个结实的胖墩。糙米般皮肤上，细细的皱纹刻画着中年的沧桑。长袖T恤把他裹进一片黑色里，衬得板刷头和桃子脸更显灰白。拧紧的眉头和咬紧的牙关显示他正强忍疼痛。 翠俯身轻拍他肩膀问：“先生，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他薄薄的嘴唇蠕动出几个字：“我没闯红灯。” 翠连连说：“你没错你没错，你哪里痛？” 那人说“头……”同时挣扎着想起来。 翠轻轻按住：“你别动，你别动。”并用手测脉搏，心率100左右，呼吸正常，估计头部伤势较重。 翠立即拔通110，报告事故地点，有人受伤，请帮忙打120，并通知交警。 紧急时刻，翠说话依然柔言细语，清晰有序。 然后，翠就一边把着那人的脉，一边不停地跟他说话，确保他不昏迷。 翠问他现在哪里痛，他指指头，喃喃着要手机，翠摸了一遍他口袋，没有。翠估计撞飞了，就拨了他报出的手机号码，手机在他右肩膀下闪着。 这时110到了，一位男警上前取出了手机。 接着，120也到了，警察们想扶起伤者，翠急忙说：“用担架，用担架。” 伤者被担架抬上了救护车，翠问120司机：“去哪个医院？”司机说：“等急救医生评估。”过了小一会，急救医生说：“余杭二院”。 救护车呼啸而去，留下一地寂静。 交警到了，翠办完手续，汽车、电动车被拖走。看似处理得不慌不忙、有条不紊，这时晶亮的汗珠也已爬满翠白皙的脖子，雪白的T恤也湿了一大半。 翠马不停蹄赶往余杭二院急诊室。 一路上，翠的脑海中各种思绪交织翻腾：怎么刚才摸肩膀时感觉里面有厚厚的马甲呢？如果对方是碰瓷的怎么办？如果是重伤又该如何…… 她甩甩短发甩去所有杂念，告诉自己现在救人第一。 急救室里，黑衣人正躺着挂盐水，床边坐着一个皮肤白皙的丰满女子，乌黑的大眼睛和善地望着翠。 翠估摸这是家属，赶紧向她道歉，并问：“你先生怎么样了，血压180，医生怎么不推针呀？” 女子说：“刚进急诊室时候血压是262.175，现在降下来一些，是应激性血压升高。” 她们加了微信，交流过后才知道：黑衣人叫尤丽，因为出差回来经常很晚，就干脆打扮成男人。照顾她的叫春丹，都是哈尔滨南岗人，来杭五年了。丹申请到了政府廉租房，而丽条件还不够，就先合住在一套里。 丽不断地喃喃自语：“25号还要软考……”原来软考通过，她就可以申请到政府的廉租房了。 翠安抚他：“先治疗，离考试还有5天。” 晚上，翠微信询问丹情况怎样，丹说医生让住院观察，止痛针打完以后，头更痛了，腰和腹肌、脚踝也开始痛了。 一些朋友则提醒翠去查查监控，别稀里糊涂就全把责任都揽了。 第2天，翠想去看望，有些朋友劝翠不要去。因为不少撞车事故双方会吵起来，甚至动手打人。翠买了牛奶饼干，还带上了精美的红绳手串。她把红绳手串给丽戴上：“这个红绳保佑你快点好。” 丹送翠出病房，聊起同病房的都是车祸的，为了责任界定和赔偿额度跟对方闹得不可开交。不过丹让翠放心，“丽信耶稣二十多年了，不会来敲你一笔的。” 第三天，丽头和脖子都还很疼，但是她坚持要出院了，和翠一起去了交警大队拿事故认定书和取车通知书。 五分钟就处理好了。认定翠为全责。翠一句也没有争辩。 认定书上写到：两车不同程度受损，尤丽头部脖子右胳臂受伤。双方一致同意适用简易程序处理。 翠取车后，把666.66元现金和一封手写信放进一个精致漂亮的红皮夹，和小礼物一起装进手绘荷花帆布袋。 信上娟秀的字体写道： 丽： 这几天你身体疼,我心里疼。这666.6请收下,愿今后顺利。这个小票夹是我年轻时买东西赠的,一直躺在抽屉里,没想到以这样的方式传给你了,希望你收下姐姐的心意,也收下姐姐的祝福。 翠 2025.5.22 翠开车去送丽、丹回家，又进屋聊了一会儿。 “这个包是我80岁的妈妈画的，里面是我正在吃的零食，跟你们分享一下。”翠把帆布袋放在餐桌上。 晚上，丽发现帆布包里的红包，微信向翠表示感谢。 翠问她身体情况，丽回信息说：还好，我没啥大事。真奇怪那天出门好像有预感一样，把书放在车坐下面，还用衣服裤子压实，免得电池被甩出来。 我知道这事后挺感动的，要求请她们三人吃饭。但翠非说由她来请。 隔了几天，翠约好了时间，定了一家杭帮菜馆。我俩都各自给丹和丽带了小礼包，先到饭店等。 丽一只手捧着后脖颈，梗着脖子迈着方步走进来,一件浅蓝罩衫显得清爽利落。丹甩着高高的马尾辫笑眯眯地跟在后面。 丹告诉我们丽昨天还吃不下。丽解释道，脖子疼，喉咙疼，颈托戴着难受，就一直用手捧着。 “我没啥事，倒是把姐吓坏了。我早几分钟出门就一点事都没了。”丽大大咧咧地一笑，露出了整齐的牙齿和米粒酒窝，颇为可爱，“那天我本来是很早出门，莫名其妙磨蹭了几分钟。好像是专门等着和你撞。” 把我们都逗乐了。 丽小嘴一嘟又叨叨道：自己撞好以后人飞到天上转了两圈，掉下来了，像跳水一样。 听着真让人心惊肉跳啊。我打量着她，眉眼俊秀却腰阔膀圆，心想，得亏她没把这厚实的保护层减肥减掉了，不然这次恐怕小命不保。那一刻我暗下决心，要把自己喂得再饱实一点，给自己珍贵的骨骼穿层加厚轮胎。 丹笑着揭发丽：我在走廊上听到医生护士在说，谁谁谁怎么怎么不配合。听了半天才知道原来是在说我的家属。 丽抓抓头皮：我从小天不怕地不怕，上学都是兜里搁块砖头去打架的，但就是最怕打针，这几天可给我打怕了。 她伸出了壮实的胳臂，亮出干活干糙的小胖手，嘟囔着：手上不少乌青针眼呢。 手腕上露出了翠送的那条精致的小红绳。 两人一边吃着一边开始互撕。 丽歪着小巧好看的鼻子，满脸不屑地数落：晚上就知道跳广场舞，出门就知道打扮个没完，害得让两位姐姐等。 丹立刻毫不客气地回击：这人吧成天就知道看书，啥书都看，满屋子都是书。她斜着眼哼哼：你都看傻了，生不逢时的大才子。 斗了一阵嘴，丹开始担心了，说丽这两天血压气得又升高了。 原来那个电动车丽一千八买来的二手货。修理公司却说修理费要两千五，丽恼了。修理公司说反正保险公司会赔，修理公司会分一半给丽。 “我坚决不要这钱！”受了疼痛折磨的丽脸还有些发暗，一个个毛孔几乎要冒烟了，“我跟修理店说要把这黑链条都给揪出来！”一听就知道这是个眼里揉不得砂子的主。 聊起了25号的考试，丽说手指还不太灵活，打字很慢，努力地写也只来得及写了一千九百多字，基本上通过无望。 翠听了觉得内疚难过，很想帮丽做点什么。 丽安慰翠：姐，没事，明年再来过。我会靠自己的努力。 “嗨，你也不是故意的，该吃吃该喝喝，别往心里去。”丽摆摆手，咧嘴一笑，“那天就怕你打我爸妈电话，二老有心脏病，别我没事倒把他们吓出病来。” 翠细细叮咛：有什么尽管跟保险公司说，如果保险不赔我来赔，你身体没事我已经谢天谢地了，钱的事情都是小事。 “这鱼真嫩！”丽一手捧着脖子一手戳菜，一边又开始埋汰丹，“你做菜吧就会煮煮熟。要说今天早上的粥简直是:稀汤寡水灌肠，省了粮米盖房。” 丹咧开饱满的嘴唇，一个劲傻笑。 我邀请她俩上我家吃饭。丽马上爽气地表示:“等我手好了，你们也尝尝我的手艺。” 翠点了鸡、鸭、鱼，肉，还有牛肉炒饭，味道都很地道，但份量比较大，剩了许多。我们就让丹打包回去。 丽紧盯着丹打包，一边不停地嘟囔：“这慢腾腾一个一个地夹，急死个人。”忍不住又指手画脚，“你把那个鸡肉放炒饭上不就行了吗？”要不是行动还不太方便，我看她肯定抢过来自己麻溜干完了。 我暗笑，还好丹脾气不急，不然两人每日里得吵翻天啊，又不禁由衷地感慨：幸亏当时翠没有跟丽争责任啊，要不丽这脾气，血压又那么高，搞不好当场就没命了。 丽和丹再三礼貌地感谢我们送的小礼物，相约下次聚。 “把刚好的咳嗽都撞复发了。” 送我回家的路上，翠一边咳嗽一边笑道，“但是真的庆幸感恩，在突发时刻起心动念都是善的。” 那一刻她一心一意只想着救对方，完全忘记了其他事情。不然也许她跟丽两个人、两个家庭平静幸福的人生很可能就突然颠覆坍塌，坠入深渊。 一场撞出来的事故变成了一个美好的故事。 我相信撞的那一刻，有鸽子飞进了她俩的心，演奏了这首爱的诗歌。 我荣幸地记录了它，并不是因为翠是我的朋友，而是因为在这首诗歌里听见了人性动朴素的光辉。我为之泪湿，为之激动，沸腾犹如520天空的云絮。 愿这歌声乘着520的春风，吹向四面八方，驱散人间万千硝烟。 （本文为真人真事，文中人名均为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