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爱如山）爸爸的扁担

丽烨

在博白老家那座红砖瓦房的屋檐下，一直挂着一根竹扁担。它就像一道颜色变淡的彩虹，横跨在我的记忆里，怎么都抹不掉。 爸爸讲，这扁担是外曾祖父传下来的。以前外曾祖父挑着它，从南宁走回玉林市，整整走了两天两夜。扁担两头挂着全家的家当，一边是锅碗瓢盆这些吃饭过日子的家伙，另一边是被褥衣衫这些生活必需品。到了爸爸这儿，扁担上的铁钩都被磨得锃亮，看着就像两轮小小的月亮。爸爸身高也就一米六七，在村里算是个小个子。可就这么一根扁担，到了他肩上，就能挑起一百多斤的稻谷。村里的老人都讲：“别看阿德个子不高，那力气可比牛还大。”每次到了秋收的时候，爸爸的扁担就成了忙活的“搬运工”，从田埂到家里，从家里到晒谷场，一趟又一趟，都不知道要来回走多少回。记得小时候，冬天的夜晚黑得像锅底一样。天还没亮，爸爸就挑着两筐白菜出发了。他穿着磨破了的解放鞋，为了防滑，鞋帮上缠着麻绳。扁担被压得“咯吱咯吱”直响，他就在那结冰的田埂上，一步一滑地艰难往前走。那可是二十多里的山路啊，爸爸要挑着白菜赶到镇上的早市去卖。有时候运气不好，赶不上好价钱，他就还得再走上十几里路，去更远的乡镇。天一黑透，那妈妈就坐不住了，心里七上八下的，时不时就跑到门口张望，嘴里还念叨着：“老天爷保佑，可别是滑到山沟里去了。”我听着心里直发慌，干脆跑到村口的龙眼树底下等。眼睛紧紧盯着路的那头，直到看见那个弯着腰的身影慢慢走近，扁担两头空荡荡地晃悠着，我这才松了一口气。爸爸每次回来，总会从兜里掏出几块薄荷糖，要不就是用油纸包着的芝麻饼，到现在我还记得那甜甜的味道。 上初二的时候，我迷上了看小说，成绩一下子变得特别差。班主任到家里来家访，那时候爸爸正在院子里劈柴呢。听完老师说我在学校的事儿，爸爸啥都没说，就是从屋檐下取下扁担，递给我。“从明天开始，每天放学后把水缸挑满水。”“为啥呀？”“让你知道啥叫累，啥叫苦。”我心里想，他分明是故意刁难我。一个女孩子，哪里挑得动水？第一回挑水是在一个周六的清晨。我瞅着那根扁担，它整个儿透着暗黄的光，两头都被磨得凹进去了，一看就是用了好多年。我伸手去接，没想到这么沉，差点没拿住砸到脚上。爸爸皱了皱眉头，却没过来帮我。水桶是那种旧铁皮桶。我照着爸爸的样子，把扁担往肩膀上一架，挂钩就晃晃荡荡地垂下来。还没走多远，扁担就开始折磨我的肩膀，就好像有好多小牙齿在使劲咬。我没办法，只能停下来，用手垫在下面，可还是疼得钻心。井台湿漉漉、滑溜溜的，我小心翼翼地放下桶。井绳特别粗糙，把我的手心都勒红了。水桶碰到水面，发出“噗通”一声闷响。我笨手笨脚地晃着绳子，那井绳就像有了生命似的，在我手心里乱扭，怎么都没法把水灌进桶里。旁边有个洗衣服的妇人看不过眼，过来教我如何摆绳子。桶终于沉下去了，等再提上来的时候，重得我都快拎不动。两个水桶，我每个只装了半桶水，再多我也挑不动。扁担压在肩膀上，我一下子就体会到啥叫“如芒在背”。那竹片把我的锁骨硌得生疼，水桶摇摇晃晃的，每走一步，就有水珠溅出来，在黄土路上留下一个个深色的印子。我走几步就得停一下，肩膀疼得像着火了一样。路上碰到同学，他们那惊讶的眼神，让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好不容易到家，妈妈站在院门口，一看到我红肿的肩膀，转身就进屋拿万花油给我擦。可爸爸却对妈妈摆了摆手，说：“水缸还没满呢，她还得接着去挑！”我什么也没说，赌气又挑起水桶往井台走去。那天晚上，我趴在床上，听到妈妈在隔壁小声抱怨爸爸太狠心。爸爸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她得知道，读书可比挑水轻松多了。”挑水的那一个月，我的肩膀磨出了血泡，后来血泡又结成了茧子。我终于懂得，那根竹扁担挑起的不止是水，还是生活本身的重量。我于是不再阅读杂七杂八的小说，到期末考试的时候，我的名次进步了。 高考前那个学期的一次模拟考，我没发挥好，整天都闷闷不乐的。有天夜里，爸爸把我叫到院子里。月光底下，他让我跟他一块儿抬那根扁担。“感觉到啥没？”他问我。“啥呀？”“竹扁担是有弹性的。”爸爸轻轻晃了晃扁担，“太重了它会弯，但不会断掉。人也是这个道理。”爸爸的教诲如星光，照亮了我的高考复习路，最终我顺利地考入省城的大学。离家那天，爸爸非要送我去车站。他肩膀上还是扛着那根竹扁担，一头挑着我的行李，另一头挂着妈妈准备的腊肉和糍粑。 每次我放假回家，总看见爸爸用这根扁担挑着各种山货去赶集。八角、桂皮、竹笋……他把这些换成我的学费。有一次我偷偷跟在后面，发现已饥肠辘辘的他在集市上连碗米粉都舍不得吃，却给我买了想要的书。回家路上，扁担两头空空地晃着，父亲的背影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单薄。爸爸老了后，扁担也退休了。去年春节带儿子回家，儿子问：“妈，这根旧竹子是干啥的呀？”我把他抱起来，让他摸摸那些发亮的竹节，跟他说：“这是咱们家的传家宝，它挑过你外曾祖父的梦想，挑过你外公的汗水，还挑着你妈妈的未来呢！” 儿子听着好像不太明白，但我知道，总有一天他会懂的，这根竹扁担上，刻着我们三代人的人生经历。它虽然弯过，但从来没断过；它看着旧了，可还是像以前一样坚韧。就像爸爸的爱，虽然不声不响，却给整个家撑起了一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