拮据岁月里的香酥"老鸭崽"

若水(才苏)

<p class="ql-block">  记忆中的少年,总是与饥饿相伴。那时候,家里穷得连饭都吃不饱,更别提吃肉了。母亲为了改善家里的伙食,不知从哪里捉来几只洋鸭(番鸭)喂养。这些鸭子倒也争气,几个月就长得肥肥胖胖的。母亲把大多数鸭子卖掉换油盐和交学费,偶尔宰杀一只,让我们闻闻肉香味,解了解馋。却留下两只最大的一公一母做种鸭,</p><p class="ql-block"> 那对番鸭很是争气,约两个月后母鸭就下了近二十枚蛋。母亲见它开始寻窝,便找来一个破筛子,垫上草絮和烂棉花,精心筑了个窝,选了十二枚个大的鸭蛋放进去。我至今记得母亲小心翼翼地将母鸭抱入窝中的样子,她粗糙的手掌轻轻抚过鸭子的羽毛,还在它头上抹了抹,眼神里满是期待。</p><p class="ql-block"> 鸭蛋孵十余日后,母亲神秘兮兮地端来一盆温水。她把鸭蛋一个个放入水中,专注地观察着。那些能大部分沉入水中且轻微晃动的,就是有生命体征的蛋;而那些纹丝不动的,就是"寡蛋"了。那天,母亲很高兴,因为十二枚蛋都能在水中轻轻晃动,像是有生命在里面舞蹈。</p><p class="ql-block"> 又过了十天,母亲再次端来一盆温水,如上次般试验。这次大多数鸭蛋在水中大幅晃动,像是迫不及待地要破壳而出。但有两枚蛋却毫无动静。母亲叹了口气:"这两只是'摁死崽崽',出不来了。" 她把这两枚蛋交给父亲,说用它来做"吧酒菜"。</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父亲让我在灶上生起文火。他小心地敲开蛋壳,里面果然躺着已经成形的小鸭崽,翅膀上已长着细细的绒毛,却没有了生命迹象。父亲说这叫"摁死崽崽",是穷人家难得的美味。他往锅里淋上少许珍贵的菜油,将一只鸭崽倒入,用锅铲轻轻压扁。随着"滋滋"的声响,一股奇特的香味开始在伙房里弥漫——既有蛋香,又带着淡淡的肉香。父亲专注地翻动着锅铲,直到两面都煎得金黄酥脆,冒出细小的油泡。</p><p class="ql-block"> 最精彩的是接下来的步骤。父亲洗了一把刚从田埂上采来的野胡葱,又抓了几个自家腌的酸辣椒,一起切碎。中火爆炒时,那股酸辣鲜香顿时充满了整个屋子。最后,父亲将煎好的"摁死崽崽"拌入,淋上小半碗凉水稍焖一会。出锅时,那香气简直让人垂涎三尺。</p> <p class="ql-block">  母亲拿只饭碗盛出一半,让我端给住在后屋的三爷爷。老人家正在吃晚饭,就着水煮的豆角喝米酒。见我端来这碗香酥美味,眼睛立刻亮了:"你妈妈真有心,这么一道难得的小菜还记得我。今晚怕是要多喝三两酒了。" 说着,硬是给我盛了大半碗米饭。</p><p class="ql-block"> 回到饭桌前,那诱人的香气让我直咽口水。可母亲却说:"这些寡蛋和摁死崽崽,小孩子是不能吃的,吃了会长白头发。"说着,把鸭崽都夹给了父亲。我们眼巴巴地看着父亲享受这道美味。母亲看到我和姐弟们既期待又好奇的心思,便将酸辣椒野胡葱匀到各人的饭碗里,当碗底剩下不多的菜汁时,母亲将菜碗交给我:“你就用那半碗米饭抹碗吧。” 让我尝到了香酥老鸭崽精华的余味。</p> <p class="ql-block">  来年春天,小叔从西岩赶场回来,不仅带回了二十只水鸭苗,还买了五只炕干了的摁死鸭崽,黄昏时,小叔用干辣椒粉煸炒摁死鸭崽的香酥味弥漫于小村上空。晚饭后在塘基边乘凉,小叔给我们讲起了这些"老鸭崽"的来历。原来西岩那边田垅广阔,养鸭的人多,专门有人开"袍场"孵化鸭苗。那些成形却没能破壳出来的鸭崽,就被加工烤干出售,一只卖一毛五分钱。袍户们还给取了个文雅的名字,叫"老鸭崽"。</p> <p class="ql-block">  前些日子在城步逗留,朋友请我去樱子饭店吃饭。店老板是西岩镇坪上村人,菜单上有道"香酥老鸭崽"。朋友特意点了这道菜,想让我尝尝少年时的味道。可惜,店家烹饪出的老鸭崽酥脆尚可,却总少了当年那股特别的香味——父亲用酸辣椒和野胡葱精细炒出来的那种,混合着柴火灶的烟火气,混合着全家人对美味的渴望,混合着贫苦岁月里难得的欢愉,混合着艰难日子里父母为我们创造的一点一滴的幸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图片选于网络,致谢原作者。 2025年6月,深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