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撰 稿 人:阿芬</p><p class="ql-block">美 篇 号:217424395</p><p class="ql-block">图片来源:网络</p> <p class="ql-block">插秧,常州话“莳秧”(shìyāng)。</p><p class="ql-block">如果说,麦收是在太阳的炙热中抢收,那么,插秧是在滂沱的雨水中抢种。中间包个粽子,过个端午,算是喘口气,积点力。</p><p class="ql-block">麦收过后的黄梅雨,先是疏疏落落地试探,继而是密密匝匝地泼泻。这样的雨一连下上三五日,麦收后翻过了晒白了的田地便喝饱了,变得松软而滋润。</p><p class="ql-block">黄梅天来了,泥土醒了,该插秧了。</p> <p class="ql-block">天还没亮透,村里的女人们就已经聚集在田埂上。天下着雨,她们赤着脚,裤腿卷到膝盖,露出还没有被太阳晒黑的小腿。我那时不过十岁出头,穿着宽大的塑料雨衣,跟在母亲身后,学着她们的样子把裤脚卷得很高。</p><p class="ql-block">一大块水田已经耙好,泛着水光。男人们挑着秧苗,到了田头,把苗篮里装得整整齐齐的秧苗,用力往田里抛,一把一把,均匀撒开。</p><p class="ql-block">女子们开始插杆拉线。她们把结实的尼龙线,打个活结,套在一尺长的竹竿上。然后,拽着线板,把线从田埂的这头,拉到另一头。再把线拉直,绷紧,把线头套在另一根尺把长的竹竿上,在田埂边上插结实。秧线就拉好了。</p><p class="ql-block">两根秧线之间的宽度,约一米。一米之间,插六棵秧苗。两只脚站在居中位置,左右两脚之间,两棵秧苗,左右两脚之外,也各两棵。按规矩,插秧是从左往右,依次把秧苗插入泥中。也有人图快,从左到右,然后顺手再从右到左。插秧的人,一边插,一边慢慢往往后退。退到田埂处,一条秧就插完了。</p> <p class="ql-block">田里的水没过脚踝。先试试水,有点刺骨。然后小心翼翼地踩下去,软泥立刻从脚趾缝里挤出来,那种滑腻又冷飕飕的触感让人忍不住要缩一缩脖子。</p><p class="ql-block">一群女子呼啦啦地下到田里,左手托着秧把分秧,右手插苗,三五根一棵,不一会儿,嫩绿的秧苗就整齐地排列在水田中了,横平竖直,挺有精气神的。</p><p class="ql-block">在我看来,母亲动作麻利,但仍然比不上村里的婶婶们。我只能算是母亲的助手,10岁那会,动作很笨拙,插下去的秧苗总是歪歪扭扭,有时遇到硬泥块,弄不好就会有浮苗。母亲教我:"插深些,食指和中指要一起用力,把根插实了。秧苗要直,不能斜趴在水面上。" </p><p class="ql-block">不多久,手指就被泥水泡得发白,指甲缝里全是泥,黑黑的。</p> <p class="ql-block">一条秧插完,重新拉线的时候,发现小腿上有点痒。低头一看,一条黑褐色的蚂蟥正紧紧吸附在皮肤上,它的身体因为吸饱了血而鼓胀起来,很是狰狞。我和其他小朋友一样,总会一声尖叫,拼命甩动被叮的那条腿,或者龇着牙试着把那恶心的东西从腿上扒拉下来。有时候,那恶心的家伙,被拉得很长,也还是牢牢地叮在皮肤上不松口。</p><p class="ql-block">"别动!"母亲走过来按住我的肩膀,"越拉它吸得越紧。"她拎起一把秧,用力拍打蚂蟥。很神奇,那令人作呕的小东西竟然慢慢松开了吸盘,蜷缩成一团,掉进水里。</p><p class="ql-block">可怜的小姑娘,惊魂未定地看着小腿上那个还在汩汩流血的小孔,心里一阵恶心。母亲在田埂上拉扯几根马兰,揉碎,按在渗血的创口。</p><p class="ql-block">"没事。"母亲说,"田里蚂蟥多着呢!你过一会就拔腿看看,不要让它叮久了。"</p> <p class="ql-block">深吸一口气,继续下田,水依然冷,但是没有了清早的那种刺骨。拿起秧苗,再次弯下腰去。雨下大了,打在水面上形成无数大大小小的水泡。手指有些发麻,小腿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但是插下去的秧苗似乎越来越端正了。</p><p class="ql-block">中午时分,雨小了,淅淅沥沥。大家陆续走上田埂,直起腰来。回家吃饭的路上,大家好像还不很累,叽叽喳喳地说着家长里短。偶尔会有人讲个笑话,引起一阵嘻嘻哈哈。笑声穿透雨幕,声音有些闷。大家退掉了头上的雨帽,刚刚从雨帽里解放出来的耳朵,听那笑声,感觉特别清脆悦耳。</p> <p class="ql-block">饭后,劳作继续。雨又大了,虽然雨衣是戴帽子的,雨水还是顺着帽檐流进眼睛,顺着下巴流进衣领,冷冰冰的。讨厌的雨,讨厌的雨水!我不时警惕着查看小腿,生怕再有蚂蟥来叮。直到天色将暮,想到一天即将结束,想到祖母温暖的饭菜,插秧的动作就会变得流畅轻快,手指与泥水的接触,也会达到最默契的状态。</p><p class="ql-block">傍晚收工时,整块的水田已经一片嫩绿,很好看。站在田埂上回望,那些小小的植株在雨水中轻轻摇曳,仿佛对新的生存环境充满了未知的新鲜感。</p><p class="ql-block">母亲用拳头捶着腰,问我:"累吗?"</p><p class="ql-block">我说:“累,腰酸。”</p><p class="ql-block">母亲说:“小孩子没有腰,怎么会腰酸?”</p><p class="ql-block">我说:“又冷又酸。”</p> <p class="ql-block">回家的路上,如果雨停了,也许西天的云层会裂开一条缝隙,将夕阳的余晖洒在水田上,将水田粼粼的波光镀上一层金色。空气里弥漫着水汽、泥土和秧苗的味道。走在田埂上的插秧人,稀稀落落的,脚步有些疲惫。裤子上沾满了泥浆,小腿上还留着蚂蟥叮咬的痕迹,说说笑笑地往炊烟升起的村庄走去。</p><p class="ql-block">吃过晚饭,洗好脚就睡了。总是睡得格外香甜。梦中,是否看见那些秧苗在月光下悄悄生长,抽穗,成熟,最后变成一片金色的海洋?而我,是否站在田埂上,看着风吹稻浪,闻着稻穗的清香?想不起来了。也许,那个时候,累得已经没有力气做梦。</p> <p class="ql-block">遇到雨水不多的年份,就要在太阳下插秧。日头很毒,水不再是冷的,而是烫的。</p><p class="ql-block">插下的秧苗,嫩绿的叶子,被太阳一晒,一会儿就蜷缩了,让人担心他们会被晒焦晒死。事实证明,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只要不在中午的烈日下插秧,只要有泥土的滋养,只要有水的滋润,只要有夜间露水温润的滋养,最多一周,所有的秧苗都在移植后倔强地活下来了。田野一片翠绿,到处生机勃勃。</p><p class="ql-block">每个插秧季节结束,中指和食指的手指甲,都被水田的泥土磨得秃秃的。指甲缝里的泥黑,总是洗也洗不干净。手臂被雨水浸润又被太阳暴晒,变成了焦褐色,并开始脱皮。</p> <p class="ql-block">多年后,当我离开村庄,奔波在城市时,一块块水汪汪的稻田、一片片翠绿绿的秧苗、赤脚走在田埂上的酥麻,总是随着每一季的梅雨飘然而至。江南的雨季,一个个女子,柔软的身体弯成了一张张弓。她们的前面,是带着稚气的嫩绿秧苗,她们的背后,是泛着波光的平坦水田。远处有水牛在耙田,随风传来耙田农夫悠长的吆喝声.....这是一幅水墨江南的剪影,温和的土地,躬耕的身影,绵长的雨。</p><p class="ql-block">梅子黄时雨。江南的雨还在下,一年又一年。村里的田还在种吗?还有女人带着她们的孩子,在雨中弯着腰,将希望一株株插入柔软的泥土,等待秋天的丰收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