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人这一生里,可能与很多人相识同行过,有过或近或远的交集,而真正能在心里长久留下来的,应该不会太多。有个身影却一直在我的心中珍藏,虽然相聚不多,却始终念念不忘,他就是六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六哥姓王,本名叫王友仁,年长我六岁,因为家里兄弟七人他排行老六,所以认识他的人比他岁数大的都喊他“老六”,比他岁数小的都喊他“六哥”,久而久之,人们似乎忘记了他真正的名和姓。六哥没念过几天书,却当过好几年的交警。“文革”砸烂公检法,他和他的战友们全都被下放到鞍钢汽车公司当了汽车司机,文革后,老警察们又都归队了,可他不愿再穿那身制服,便仍留在了工人阶级的队伍中,继续开他挚爱的大解放。有句埋汰人的话说“十个司机九个骚,一个不骚大酒包”,六哥不骚,却是个酒包。他就好这口。在家喝在外喝,半斤白酒㨄进去头不晃身不摇车照开,没事人似的,在他身上总能嗅到那淡淡的酒香气。酒驾是汽车司机的大忌,车队明文规定严禁酒驾,可队长安全员对他的酒驾却是睁一眼闭一只眼,熟视无睹一笑置之。说来也神了,一辈子酒驾的六哥却大小事故从未发生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年,鞍钢为了统一管理,把各单位分散使用的汽车连同驾驶员全都归到了汽车公司,人随车走,我也被划搂到了汽车公司八队,在这里我认识了六哥。我与六哥还有厚一层的关系,就是我在原单位的老大哥、动润车间润滑班大班长王友一是六哥的亲三哥,我们之间自然是多亲多近。可能是当了几年警察的原因,六哥的脸上一天到晚总是冷溲溲的,很少有一丝笑容,只有四两白酒下肚后红红的眼圈里才露出一些灿烂。因为他是汽车公司的老人又跟警队熟悉,车队不少涉及违章的事需要他帮忙,再加上他为人耿介正直,六哥在车队说话是有一定的份量的,从队长到调度对他都得高看一眼。当时,我们这些散兵游勇归到汽公司有点像老百姓说的“带犊子”,在任务分配以及其它的方方面面明显是被另眼看待的。无论明处还是暗处,六哥都在帮着我护着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刚归到汽车公司不久,就赶上涨工资这样令人伤脑筋动肝火的事。因名额所限,谁涨谁不涨,表面看是群众民主评议,实际上还是领导说了算。别看小小车队二百多人,暗箱操作的名堂还真不少。多少年不涨工资,好不容易盼来这一次机会,家里生活又确实很需要那几个钱,涨不上又是件很没面子的事。工作虽然挑不出毛病,可我平时牛逼哄哄,耳朵也星星点点听到队长对我的成见,能否涨上工资,我心里还真的有些打鼓了。六哥知道了我的心事对我说,兄弟,把心放肚子里,书记队长那面我给你过话了。评资结果公布出来了,我果然顺利通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一百多台车,为几十个生产单位服务,每天要去的地方四面八方要干的活五花八门,工作自然有好有坏。六哥干的活大都是有酒有肉的地方,如果用户要求用两台车,六哥一定要调度让我和他一起去。那时候我住在郊区谢家堡子三车厂附近的战备楼,上下班得跑通勤,出车回来晚了就回不了家,多少次都是六哥让我到他家去住。他家住在铁西虹桥下的四楼上,一个四十多平米的单室,他和六嫂还有三个虎头虎脑大儿子挤挤查查住在大屋,我住在过道搭的那张小床上。六嫂是个极其爽朗的人,每次去都少不了要忙忙活活炒几个菜,六哥喝他爱喝的酒我吃我爱吃的炖肉炒鸡蛋油炸花生米,咱哥俩一唠就是两小时。在六哥家床上睡觉的那些个夜晚,是我人生最舒坦温馨的梦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仗义每多屠狗辈,六哥从来不负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年夏天家里没粮了,六哥出车给我原单位机动科备品库去瓦房店轴承厂拉轴承,正好路过我的老家。我跟他说:六哥,你能不能绕点远到咱家找我爹给我拉点高粮米回来?六哥说:那还有什么行不行,后天你来取粮。七月的天猴子的脸,说变就变。车开到盖州我老家,下起了倾盆大雨,离我家还有二里多地,隔着一条河,车走不了啦。六哥二话没说,穿上雨衣挽起裤腿扔下车趟着水直奔我爹家,说明来意后扛上七八十斤高粮米又赶了回来,整个人像水鸭子一样……领车的师傅非常感动地对我说,“王老六能帮你干这活,你值了”,听了这话,顿时我的眼晴湿润了。有一回我出车去大连拉白灰,回来时在老哈大公路熊岳镇附近肇事,虽然被定为次要责任,却整整折腾了我两天两夜没吃没睡。熊岳镇离老家二十多里,等事故调查结束车修好后,疲惫不堪的我决定回老家睡一觉再往鞍山返。伤者被跟车的装卸工转送到鞍钢总院,并向车队汇报了事故情况。公司安全科立刻派人前往处理事故。人到了熊岳镇后没找不到我的人和车就返回了鞍山,公司上上下下对我非常不满。上午十点多钟,还睡在爹坑头上的我,被从几百里外偷着赶来的六哥用力拉起,他瞪着有些血丝的小眼睛用焦急的声音对我说,赶紧往回走,出了这么大的事,队里都乱翻天了,你还有心思在家睡大觉!原来是六哥知道我出事了,领导还找不到我非常恼火,就跟他驻在单位的调度说好了,一大早开了四个多小时的车赶了几百里路,偷偷跑到咱家来给我报信。人生掉到了坑里的至暗时刻,六哥毫不犹豫出手相救,望着六哥我一句话没说,只是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后来,我又调回到原来的单位开小车,我与六哥的来往便少了。头几年我们两家走的还挺热乎的,不知道怎么了,随着时光的流逝渐行渐远,我与六哥竟然失去了联系。但六哥的情六哥的意六哥的音容笑貌依然常常在我的脑海里萦绕。前几年,我从站前虹桥上偶然经过,发现桥北六哥家的老房子被拆迁了,六哥一家人也不知搬到哪里去了。或许是因为人老怀旧的原因,于是我便强烈地想要去看望一下久别未见的六哥,展转打听,终于有一天联系到了他的大儿子。我拨通电话问:王雷,你爸爸怎么样?电话那端传来的回答是:刘叔,我爸去年就走了……这一声不啻于晴天霹雳,电话的这端我顿时呆若木鸡,热泪夺眶而出,之后一连几天都没缓过神来。鸣呼,哀哉,短暂的人生竟是如此的无常和无情。我的六哥啊,那一别竟是你我兄弟的永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人到了一定的年龄,经历的事多了就会发现,在这个喧嚣的社会里自己其实是很孤独的。孤独让我们把人生的很多人和事淡忘。而忘不掉的、能常常陪伴自己心灵的,无非是那些刻骨铭心的情和爱而已。与六哥的相识,是我今生里最美的遇见。六哥待我的情,我没齿难忘。每每想起这些,我都是由衷地感到自豪和骄傲,因为在这个狗苟蝇营的人世间,曾有过一位让我一辈子都爱叫他“六哥”的朋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2017年2月15日</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