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缘镜·原创散文

默斋主人

姻缘镜·默斋主人原创散文

年过花甲，回首平生烟尘，婚姻如同一条幽深悠长的路，不知不觉间，已然在脚印中拓出半个多世纪的行程了。婚姻这枚经年之器，被不断打磨、捶炼、敲补、揩拭，然而究其根本，究竟是何种材质熔铸而成的呢？

初入门时，婚姻俨然洁净明晰如水晶琉璃。男人眼中那清晰的需求之文：被理解、被信任、被支持、被认同、被尊重；女人灵魂深处温柔的祈求：安全感、浪漫之情、被宠爱呵护的感受，皆如初露清芬浮出水面。然而，时光的风吹日晒之后，那面明镜也终蒙上铜色，仿佛于灶火之间、柴米油盐之间被烟火渐次模糊了容颜。婚姻这条长路上，偏偏摆着那三个避不开的关隘：财产营生的经济问题，床笫隐性的亲密之事，言语隔阂的沟通障碍。这些，宛若野草藤蔓，一疏忽便恣意蔓延丛生。多少姻缘最初绚彩如锦，却终于沉默地破裂在这些沟壑之中了。

然而，这面姻缘镜纵然渐生斑驳与暗点，又何尝不可如旧物重新修复呢？只要两人都肯俯身低眉——多关怀对方变动的纹路，多发现对方光芒的棱角，多说温言暖语；少抱怨如阴风，少指责如暴雨，少任由误会滋生暗影，这镜面便有重现澄澈的可能。

最深邃的学问，只在日常细琐处：时时感念对方的体贴好处，赞叹欣赏对方的长处，体察其辛苦难处，更包容那免不了的性情短处。日子愈久，几欲冲出口的计较反而常消融在沉默里——终究是“对不起，我错了”“我相信你”“我以你为荣为傲”“我爱你”这几句朴素的话更熨帖心底。

及至暮年，才于幽微处渐明玄机：原来夫妻之间的同心，是那共同的人生目标相牵如纽带，共同的生活背景相融如底色，更有无数共同可言的平凡点滴，以及数得清又理不乱的那些共同老友，如此这般相互交织成一道无形的城墙。

婚姻中原本难寻绝对的对错，唯剩下和与不和的分界；相和则家事如顺流之水，万事兴隆可期，相反则家庭犹如摇摇将坠的树，难免百事萧疏悲零。它终究是讲爱的地方，而不是较真的地方。这株家树，深深扎着牵系的根，树顶飘旋着默契的魂。根与魂相互滋养之下，家才自生出一种永恒稳固不动的灵气。

记得家中那只老青花碗，在无数次的磕磕碰碰里，伤痕累累。可母亲却毫不嫌弃，总是拿出那黏稠的白膏药，在碗沿破裂之痕中细细涂抹。当药膏干了之后，碗沿虽粗陋不雅，却依然稳稳地盛满了温热的汤饭。我那时年轻的心，看见的是修补后凸凹的伤痕；后来才渐明白：原来那些痕迹恰恰便是爱最深沉而有力的语言，所谓至强之力者，是那润物无声的爱；最锐之武器者，是发自真情的感动——原来那些深褐细窄的补痕，早已是碗的内壁无声诉说的另一种圆满。

婚姻这面蒙尘的古镜何须再照见完美的幻影？正是那些彼此抚慰的擦痕、悉心呵护的指印，使镜中生息着人间情味最厚重的光。修补裂纹处的金银粉线，岂不正是情意最亮眼华丽的装饰？

多少人家中皆有这样一面镜，镜面未必锃亮，却可照见两个灵魂相依的暖光——那修补过的残缺，方照出生活最坚韧不熄的本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