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碥趣事‍（二）

张思齐

　　喜欢吃零食，这是儿童的天性。有零食吃的儿童有幸福感。

南川有个钟楼

半截插在云里头

　　南川的儿童零食。

1950年我出生在四川省南川县（重庆市南川区）的头渡镇。南川是我的故乡。我在南川生活了二十八年。直到1978年3月15日，我才离开南川，因为我成了国家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

南川物产丰富。南川可供儿童吃的零食是很多的，大约有以下十种。

我的初中毕业证书

拿到毕业证书后第二天就当知青去了

　　第一好吃是姜糖。

1957年，父亲由四川省涪陵师范学校（长江师范学院的直接前身）调回他的老家南川，以支援四川省南川中学校的高中部建设。我随同父亲到了南川。我从小的生活条件远比我众多的弟妹要好得多，因此我不了解市井生活的零食。在南川县城，我看到姜糖，很感兴趣。姜糖，个头有小粽子那么大，颜色和油炸粽子差不多，为金黄色。姜糖插在一根竹棍上，那竹棍和一次性筷子差不多。吃姜糖，其方法和吃冰棍的相仿佛，舔着吃，一坨要吃好一阵子。

我小时候身体不好，经常咳嗽，所以父亲乐意我吃姜糖。姜糖有化痰止咳的功效。在南川，小孩吃姜糖，大人也吃姜糖。姜糖，便宜得很，一分钱一大坨。

　　第二好吃酸梅子。

酸梅子是腌制过的梅子，大小如同橄榄。酸梅子不是一年四季都有卖的。麦收时节是吃酸梅子的时候。那时，临街的铺子，以及铺子前面的摊子，总有酸梅子卖。南川人吃酸梅子有讲究：一个小碟子，放了甜酱，蘸着吃。店家会给你一双筷子，你站在那里吃。规矩如此，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酸梅子，便宜得很，三分钱五个，五分钱十个。一般人，一次只需吃五个，就舒服到极点啦。

　　第三好吃人参米。

人参米是爆得特别大的炒米。不知道是使用了什么技术，一粒糯米居然有一颗小花生米那么大。人参米略带甜味，装在一个纸糊的圆筒里，圆筒上印刷得有粉红色的 “人参米” 三个大字。那东西看起多，实际上没有多少粒米，因此可以哄小孩子的眼睛，叫他们不哭不闹。人参米，怎么吃，小孩子也不会积食。人参米，便宜得很，一分钱一筒。

第四好吃面马儿。

面马儿是用面粉做成的发酵面食，口感犹如发饼，有浓浓的麦香味儿。面马儿是通称。其实，它的形状多种多样，有的像鱼，有的像狗，有的像猴，还有的像猪。在面马儿的上面一般印有淡红色的字，分别写着马、鱼、狗、猴、猪的字样，有助于小孩子识字。由于形状不同，所以能够哄小孩子开心，同样的钱，小孩子可以自己挑个 “大的”。其实呢，它们的分量都差不多。

　　第五好吃盐酥豆。

盐酥豆就是特别酥脆的黄豆。南川卖盐酥豆的很多，城墙碥的周大娘做的盐酥豆最好吃。周大娘的家屋是贴着城墙碥建立起来的一座小房子。在那座房子的里面又有一间屋子，那是城墙的藏兵洞。那是她的储藏室，是一座宝库呢。周大娘是一位英雄的母亲，他的丈夫去世早。她一个人靠卖盐酥豆拉扯三个儿子长大，三个儿子都在抗日前线牺牲了。城墙碥的老鼠多。大老鼠一尺多长，老起黄斑。周大娘是捕鼠能手，她炖老鼠肉吃，她说老鼠肉香得很。她把老鼠皮贴在墙壁上，老鼠皮干了，她就把它剪成鞋垫。她说，老鼠就是鬼子，老鼠皮就是鬼子皮！我们看到那些老鼠皮，嫌脏，嫌乱，蛮烦，蛮怕人。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喜欢买周大娘的盐酥豆。盐酥豆装在草纸做的纸包里，我们去买，周大娘总要给我们添加一小撮。

　　第六好吃格蛛蛋。

南川人把蜘蛛叫做格蛛。格蛛蛋是南川的特产。成年后，我差不多走遍了全中国，不过我还没有发现别的地方有格蛛蛋这种食品。格蛛蛋由两部分组成，一是格蛛，即油炸面圈，因为边缘不整齐，好比格蛛的脚四面八方伸张。一是糯米团子，它镶嵌在面圈的中间。

格蛛蛋为椒盐味，很香。一般是小贩担着挑子卖，现炸现卖，立等可取。南川有个说法：好吃不过格蛛蛋，中间一坨糯米饭。

　　第七好吃熨斗糕。

熨斗糕是一种用铸铁模子烘烤的米糕，其原料中有糯米、黄豆、绿豆等配料。熨斗糕，其形状像熨斗。烘烤后，师傅须用铁锤冲一下模子的底部，以便糕跳出来半格，方便拿取。以是之故，熨斗糕又叫冲冲糕。父亲不主张孩子们吃零食。有趣的是，他十分喜欢熨斗糕，因此他经常买熨斗糕，他自己吃，也给我们吃。我们自己去买熨斗糕，他也不反对。

南川的小学生，在冬天做一种游戏：把一只手缩进衣服里，把另一只手穿进空袖子里，形成一个圆环。缩进衣服里的那只手，仿佛活塞，上下冲缩，用来击打其他小孩的下巴。其他孩子躲闪还击，于是大家奔跑。这种游戏叫做打冲冲糕。课间休息的时候，大家就打冲冲糕。我在隆化一小读过书。何锡云校长是一位天才的教育家，他不反对小学生打冲冲糕。他说，冬天冷，大家运动运动，有好处。

　　第八好吃糍粑块。

糍粑块，椒盐味的油炸糯米块，它在江浙沪一带常用来充当早餐，一点儿也不稀罕。可是，江浙沪一带的糍粑块，哪里有南川的糍粑块好吃呢？也许，这是一种 “罗汉豆” 效应吧。

唐老鸭好可爱喔

鸭胗把可好吃啦

　　第九好吃鸭胗把。

南川水田多。自古以来，许多村子都有自己的鸭棚子。一个鸭棚子就是一个流动的大型养鸭场。鸭棚子好像一艘乌篷船，它是放鸭人居住的临时小房子。一架鸭棚子，一般有四、五个人。有辗棚师傅一人。他下蛮力，他挑着鸭棚子移动。有掌竿师傅三、四人。他们有技术，知道那些田块里小鱼、小虾、螺蛳、泥鳅多。他们每人，手握一根长长的竹竿，驱赶着欢快地嘎嘎叫着的鸭群。本县和周围的几个县都是他们放牧鸭群的地方。鸭子在运动中长大。左右摇摆着走路的黄糕巴鸭儿，进了鸭棚子以后，三个多月就可以上菜板（砧板）啦。鸭子翻田坎，翻得越多，鸭胗越大。鸭胗是鸭子最好吃的部位。鸭胗连着鸭肠子。卤鸭肠特别脆，那是一道美食。直到1970年代，在南川还有零售卤鸭肠的店面和摊子。一副卤鸭肠售价三分钱。不过，小孩子们还是觉得贵。连接鸭胗和鸭肠的部位叫做鸭胗把，它有一寸左右宽，三寸左右长。它比鸭肠厚实，吃起来过瘾！由于鸭胗把本是废弃物，所以它卖得特别便宜，一分钱五个！我至今记得五妹和六妹吃鸭胗把的样子。尤其是六妹，她小时候胖嘟嘟的，她吃鸭胗把的样子特别可爱。六岁时的六妹，人太小了，牙齿的劲道不够，于是她的右手就捉着鸭胗把的另一头横向拉动。这个动作，用川渝一带的方言来说，叫做 “逮”。六妹 “逮” 着吃鸭胗把的样子，好有趣味哟！

米老鼠的原型是耗子呢

　　第十叫耗子屎儿。

1963年，我上初中。儿童时代的生活习惯还在继续，有时候也买小孩子的零食来吃。

1968年，我上山下乡，去四川省南川县南平公社盖石大队第四生产队（今重庆市南川区南平镇天马村四组）插队落户，成了南川县的第一批知识青年。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零食吃了。每次回城，看见小孩子吃零食，我的心中就充满了美好的回忆。

我当知识青年四年多以后，我的六妹就上小学了。大约在1972年至1973年之间，有一次我回南川县城，碰到六妹放学回家，她口里咀嚼着什么。我问她吃的是什么，她说是耗子屎儿。

耗子屎儿是1970年代南川儿童们的爱物。那是一种零食，即话梅果肉切成的小颗粒，因其形状而得名。耗子屎儿，听起来恶心，其实挺好吃，一点儿也不恶心。可爱的米老鼠，不就是耗子吗？米老鼠是耗子的卡通化。米老鼠和唐老鸭，好看。耗子屎儿，有味，其味咸甜。鸭胗把好吃，其肉多多。

自那以后，我每次回县城都会给六妹一块钱或几毛钱，供她买耗子屎儿来吃。由于文革中父亲受迫害，母亲怄气伤肝，得了重病。我们的母亲去世得过早。1924年12月26日，母亲出生于贵州省正安县。1969年11月14号深夜11点半，母亲在南川县人民医院去世。那天早上，母亲曾给我托过梦。她说：在你们兄妹中，你稍微大一点儿，要照顾好弟妹们。我在遥远的地方当知青，哪里照顾得到他们呢？不过，他们自己知道，既然人生在世，那么就要挣扎（struggle）和奋斗（还是struggle）。多年之后，他们全部都考上了不错的大学。

　　喜欢吃零食，这是儿童的天性。我的家乡南川有许多种儿童零食。南川的儿童，其幸福感满满哒。

（首图源于网络，其余均为实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