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西南的平伙饭

斗战胜佛

在鲁西南那片广袤而温润的土地上，岁月宛如一条悠悠的河流，不疾不徐地流淌着，携着生活的烟火与温情，滋养着这一方质朴的人间。

小时候，宗社里的平伙饭，宛如一场盛大而温暖的节日，是一年中最令人翘首以盼的盛事。那情形，与广东祠堂的开春饭有几分相似，虽没有广深沿边那般富庶繁华，却自有一番独属于乡村的质朴与醇厚，恰似一杯陈酿的米酒，散发着醉人的芬芳。平伙饭的根源，可追溯至古时的乡飨，最早唤作酺醵，“出钱为醵，出食为酺”，这古老的习俗，宛如一颗璀璨的星辰，在时光的长河中熠熠生辉，沉淀成了乡村生活里一抹最难忘的亮色。

大集体时代，物质匮乏得如同干涸的井水，生活条件也简陋至极。然而，生产队总会在年成大丰收时，像一位慷慨的家长，组织社员们“打平伙”。那费用，从公账上支出，年终再按人头从工分值中分摊。这看似简单的举动，却如同给平淡如水的日子，添上了一勺浓郁鲜香的酱汁，瞬间让生活变得有滋有味起来。

我们村大多同姓，宗社里就像一个温暖的大家庭，有着齐全的杯碗筷碟、桌椅板凳，还有全套做饭待客的家伙什。谁家有婚丧嫁娶的大事，这些物件便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派上了大用场，稳稳当当地能坐个二三十桌，热闹非凡。本社的人使用不收费，外族外社若要租用，便有了租金，而这租金，就成了宗社打平伙的资金源头。

每年年后初五，是吃平伙饭的固定日子。这一天，仿佛是乡村生活乐章中最激昂的音符。天还未亮，社伙里便已热闹起来，大人们忙碌的身影在朦胧的晨曦中晃动，宛如一幅生动的剪影画。生火的生火，那火苗如同欢快的精灵，在炉灶中跳跃；洗菜的洗菜，水珠在翠绿的菜叶上滚动，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切肉的切肉，刀起刀落，砧板上的肉块逐渐变成了均匀的薄片。孩子们则在一旁兴奋地跑来跑去，叽叽喳喳的声音，如同清晨的鸟鸣，为这热闹的场景增添了几分活泼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着喜悦的味道，那是对美食的期待，对团聚的渴望。

平伙饭的菜品，虽没有精致的摆盘，也非出自名厨之手，却满是家的味道，如同母亲的手，温暖而踏实。肉片木耳豆腐皮，便是其中的经典之作。那肉片，取自自家养了一年的猪身上，肥瘦相间，恰似一幅天然的水墨画。在锅里煸炒出油，滋滋作响，那声音仿佛是生活的乐章在奏响。木耳，是深山里采来的珍宝，泡发后乌黑发亮，宛如黑色的绸缎。在锅中翻滚着，贪婪地吸饱了肉香，变得饱满而诱人。豆腐皮，是村里豆腐坊自制的手工杰作，薄如蝉翼，带着淡淡的豆香，如同一片片轻盈的云朵。与肉片、木耳一同炖煮，那滋味，醇厚而温暖，仿佛是乡村生活的浓缩，质朴而动人。

大家围坐在一起，吃着平伙饭，聊着天。那场景，就像一幅温馨的民俗画卷。东家长西家短，话题如同潺潺的溪流，自然而流畅。回味着今年的收成，那田里的庄稼、圈里的牲畜，都是生活的馈赠；谋划着来年的发展，那充满希望的田野，仿佛就在眼前。天南海北地摆起龙门阵，说的全是吉祥话、喜庆话，那话语如同温暖的阳光，驱散了生活的阴霾。在这里，没有虚伪的客套，没有利益的纷争，只有淳朴自然的情感，亲密无间的氛围。正如民间流传的“若要气消散，共吃一顿饭；若要关系好，一顿平伙了”。在这里，原始的有饭同吃、有福同享的共产生活遗风，与现实的人际关系完美融合，宛如天作之合，浑然天成。

打平伙的民俗意蕴，就像一瓶陈酿的美酒，越品越香。它不仅巩固了邻里友谊，增进了村民感情，还像一把神奇的钥匙，解开了平时的疙瘩，调解了纠纷。个别有过节的人，借着这顿饭凑在一起，几杯酒下肚，几句贴心话一说，便化干戈为玉帛，重归于好。哪家有要办的事情，或是遇到了困难，大家也会借此机会，聚在一起，出主意，想办法，齐心协力把事情办圆满。在这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像那紧密交织的锦缎，牢固而温暖。

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周围邻居之间、熟人之间的“打平伙”渐渐淡出了生活的舞台。如今在老家，我们“院”还倔强地保持着年初五吃“平伙饭”的传统，但形式已被轮流请客、AA制等各种现代的方式所取代。

可我，心中始终怀揣着那份对平伙饭的眷恋，一直盼着能回到年初五的老家，吃顿“平伙饭”。见见那些逐渐变老的发小，他们的脸上或许已刻满了岁月的皱纹，但那熟悉的笑容，依然会如儿时般亲切；还有那些看着我长大还健在的长辈，他们的眼神中，会满是岁月的沉淀和对晚辈的关爱。那熟悉的场景，那热气腾腾的饭菜，那浓浓的乡情，是我心中永远的温暖港湾，是岁月无法磨灭的珍贵记忆，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照亮着我前行的路。

鲁西南的平伙饭，是乡村生活的诗篇，是时光沉淀的佳酿，在每一个游子的心中，悠悠地散发着永恒的芬芳，那是家的味道，是乡愁的寄托，是生活最本真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