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蠡测（49）闻达

吼吼

说起“闻达”二字，许多人首先想到的必是诸葛亮《出师表》中的经典名句：“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在儒家传统文化里，“闻达”向来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体系中的核心概念，寄托着名声远扬、前途通达的理想期许。以现代语境诠释，“闻”近似于流量或名气，“达”则可看作成功或地位的象征。不过在《论语》中，孔子对“闻达”却提出了独到而又深邃的见解，贯穿了儒家“仁义”和“中庸”核心思想。

子张问：“士何如斯可谓之达矣？”

子曰：“何哉，尔所谓达者？”

子张对曰：“在邦必闻，在家必闻。”

子曰：“是闻也，非达也。夫达也者，质直而好义，察言而观色，虑以下人。在邦必达，在家必达。夫闻也者，色取仁而行违，居之不疑。在邦必闻，在家必闻。”

这是《论语》颜渊篇中孔子与弟子子张关于“闻”与“达”的一段对话。在孔子的弟子中，子张才华横溢，但却喜欢张扬，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他认为，在邦“闻”、在家“闻”就是“达”。在他眼里，所谓“达”可能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也可能是“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还可能是“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可细细琢磨，终归有些显摆和自傲的味道。

而老师孔子则认为，“闻”就是单纯地为了出名而去收割名望；“达”则是践行“仁礼”思想而自然形成的名望，是内在修养的自然流露，是真正的德行成就。二者是有本质区别的，一个是光鲜亮丽却空洞无实、为闻而闻的躯壳，可谓假“达”；另一个则是具有灵魂深度、不受累于名的自然本体，可谓真“达”。

孔子对于假“达”之“闻”，还给出了进一步的定义：“色取仁而行违”，简单讲就是表里不一。有些人表面看似满满的仁义道德，实际行为却不一定很道德，他自己对此还心安理得。这一点孔子看的很准，古往今来这样的人还真不少，倡导“无为”的道家甚至批判这类人“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庄子·齐物论》）。

既然戳穿了假“达”之“闻”的本质，那么真“达”应该是什么样的？孔子同样给出了他的定义，“质直而好义，察言而观色，虑以下人”。在他眼里，真正的“达”应该具备三种要素：

“质直而好义”是基础。内心质朴正直，行事遵循道义。《中庸》讲“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可见，“达”的本质是“诚”，是内在道德与外在行为的统一，简单讲就是表里如一。想要真正做到这一点其实真的很难，正如毛主席说的，“一个人做件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所以，要想超越“闻”的虚荣，抵达“达”的本真，坚持做好“克己”是我们每一个人必不可少的修行。通过约束自身外在行为（“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回归内在仁德，避免沉迷于“闻”而丧失本心，或如颜渊一般“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亦如孟子所言“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在贫富荣辱面前坚守“达”的底线。

“察言而观色”是智慧。当然，这里的察言观色不是那种贬义的见风使舵、投机取巧，而是一种处事素养。孔子想要告诉我们，要想实现真正的“达”，光有强大的内心还不够，还要学会洞察别人的言谈，观察他人的神色，当行则行，当止则止，审时度势，做到恰如其分。是不是有点熟悉？对！这就是“中庸”。

“虑以下人”是品质。这可能也是孔子针对子张“辟”（偏激）的实际情况提出的要求，告诫弟子行事要考虑周全，懂得谦逊礼让，切不可傲慢自大。因为孔子明白，真正的“达人”从来不会高高凌驾于他人之上，他们始终会以谦卑之姿深耕自身，用烟火气连接众生，在生活的褶皱里见真章。

“达”的真正底色或许就是如此——站在光里，却让光成为所有人的背景。

（图片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