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漫游（十四）黄河大铁牛，守护千年的丰碑（2025.2.14）

雪松

离开普救寺，我们沿寺前的万鹳线向西，行至第一个环岛，便看到位于道路中间被围起来的这处遗址，迎面立着“蒲津渡与蒲州故城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字样。这里是蒲州故城西城东门瓮城遗址，从这开始继续往里，就相当于进入蒲州故城的内城，来到了古时人们生活居住的场所。

古老的蒲州古城位于山西省运城市永济市境西南约17公里处黄河东岸，距古城西安约150公里，它有五千年的历史文化和两千年的繁荣，是我国古代六大雄城之一。

蒲州古称蒲坂，《帝王世纪》云“尧旧都在蒲，舜都蒲坂”，可见早在部落联盟时期，蒲坂一带就是华夏文明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了。史料记载，蒲州古城始建于北魏时期，唐代曾两次被建制为中都，是历来兵家必争之地，被称为唐都长安的咽喉之地。据《蒲州府志》记载，蒲州古城高八丈、方圆一千六百步，比现今的平遥古城大2万余米，是山西境内最大的古城。

尧时划天下为九州。舜继位后，把中国划为十二州，蒲州开始建都，从此舜都蒲坂，就有了历史的依据。春秋时，蒲州属晋。战国时蒲州一带属魏。秦汉时称蒲坂。北周时在蒲州设河东郡。唐太宗贞观元年（627年）分天下为十道，蒲州属河东道，管辖山西、河北省西北部等区域。开元八年（720年）定蒲州与陕州、郑州、汴州、绛州、怀州为“六大雄城”。开元九年（724年）改蒲州为河中府，升中都，与长安、洛阳齐名。天宝元年（742），又改为河东郡，乾元五代之际承唐并号，蒲州仍为河中府。

唐代和明代的蒲州城规模最大，是两个繁荣昌盛时期，蒲州城外古蒲蒲津渡有一座横跨黄河的浮桥，比西方波斯军队架的博斯普鲁斯海峡浮桥还要早48年，堪称“天下第一浮桥”。元初，成吉思汗铁蹄踏来，金主完颜氏见蒲州河山为障，易守难攻，便迁都于蒲州死守，金元之争使蒲州遭到严重破坏。明代洪武年间加固城池，这时的蒲州城池最为完整、壮观和坚固。明嘉靖三十四年（1556年）农历十二月十二日半夜时分，蒲州城尽毁于一场地震，次年人们重建家园，重修城墙以土筑之。明隆庆元年（1567年）大石铺底，城墙内外用青砖叠砌，但蒲州城与昔日辉煌相比，已大为逊色，古蒲州城最后一次修建是在同治七年（1868年）。

蒲州古城因离黄河较近，屡受黄河水威胁。1942年7月3日，水淹城北20多个村庄，整个古城被围其中。1946年秋黄河又涨，河床已高出城池，第二年县城迁出蒲州，城内居民纷纷迁出。1959年，因三门峡水库建设，蒲州城被列入淹没区，城内居民全部迁出，古城从此废弃。现今只留下了半截城墙、鼓楼和一片残垣断壁，他似乎在向人们诉说着古蒲州昔日的辉煌与历史。

东城门虽已是一片废墟，但依稀仍能看到城门两侧的墙向南北延伸的趋势。

▲蒲州鼓楼遗址

继续向前，又是一个环岛，与刚刚经过的第一个环岛相比，面积要小上许多。蒲州鼓楼遗址就坐落在第二个环岛中央，路旁就是蒲津渡与蒲州故城遗址考古工作站。

鼓楼的西边是保存最好的西城门。由于泥沙淤积，原有的城墙大部分被埋没于泥沙之下，只露出约两米的城头，城门洞如同地下通道，也是四个城门中唯一被修复过的。远远望去，还能看到城门洞上的额文：应庚思过。

过“西城门”继续向西，就可以看见“城”外的蒲津渡遗址了，我们将要参观的黄河大铁牛就在这里。

蒲津渡遗址位于山西省永济市区西18公里的蒲州古城西门外，黄河东岸侧，东与《西厢记》故事发生地普救寺相依，西与全国四大名楼之首的鹳雀楼相望，处于旅游黄金线上，是一处具有丰富遗存的黄河渡口大型遗址，也是我国第一次发掘的大型渡口遗址，它展现了我国古代桥梁交通、黄河治理、冶铸技术等各方面的科技成就，也直观地揭示出黄河泥沙淤积、河水升高、河岸后退的变迁过程。这里出土的黄河大铁牛是至今我国发现的历史最早、体积最大、分量最重、数量最多、工艺最精的渡口铁牛，是中华古代文明成就的又一重大发现。2001年被国务院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入口建筑为仿唐大门，面阔四间，雄伟大气，尽显盛唐风貌。

把蒲津渡遗址并入五老峰国家级风景名胜区，这是什么个意思？难道仅仅是因为距离近吗？还是傍名牌？

其实对我而言，来这里游览仅仅是冲着黄河大铁牛，甚至说来之前我都不知道黄河大铁牛在蒲津渡遗址内，更遑论五老峰了。

蒲津渡是历史上的著名古渡口，南依中条山，西临黄河，地处要冲，是进出晋陕的主要渡口之一，自古一直被视为兵家必争之地。据《史记·秦本纪》记载，“秦昭襄王五十年（公元前257年），初作河桥。”是黄河上的第一座浮桥。以后东魏齐献武王高欢、西魏丞相宇文泰、隋文帝都在这儿建造过浮桥。

唐开元六年（公元718年），蒲州被置为中都，开元十二年（公元724年），为了加强对唐王朝的大后方河东地区及整个北方地区的统治，唐玄宗任命兵部尚书张说主其事，改木桩为铁牛，易笮索为铁链，疏其船间，倾国力对蒲津桥进行了大规模的改建。

宋代，蒲津渡仍是黄河的重要渡口之一。金元之际，浮桥始毁于战火，只剩下两岸的铁牛。后来因三门峡水库蓄洪而使河床淤积，河水西移，铁牛被埋入河滩。

1988年3月至1989年8月，发掘出土了唐开元大铁牛等铁器群，并对社会开放。

1991年3月至6月，山西省文物局组建省、地、县联合考古队对遗址进行了科学发掘。1999年9月至2000年4月，山西省考古所对铁牛实施“顶升保护”，该工程是原址、原位垂直顶升12.2米。历时6年，耗资1000余万元，2005年元月竣工。

2008年，运城市又投入资金，开挖人工湖、凿木船、架浮桥、建两关（蒲津关、大庆关）等，遂成现在的蒲津渡遗址景区。

进入大门，踏着黄河故道向北，首先是一座四柱三门石牌坊。

▲古渡梦境牌坊

瞥一眼牌坊东边的石碑和亭子，甚至都没走近，我们便折向东边，高台之上的渡口遗址区才是绝大多数游客此行的首选地。

黄河铁牛是蒲津渡遗址最突出、保存最完整，最具观赏价值的文物，说是整个蒲津渡遗址景区的镇园之宝一点也不为过。拾级而上的过程就是一个走进国宝的过程。然而在看到他们全貌的那一刹那间，坦率的讲，我的第一感觉并不是震撼，而是担忧：游客们可以随意的靠近，抚摸，甚至站立在铁器上边，这可是国之瑰宝啊！我的这种担忧来源于两年前去沧州看铁狮子的那种痛心：毕竟也是铁器呀，沧州铁狮子矗立在无人企及的高台之上，锈迹斑斑，千疮百孔，其状让人惨不忍睹。

这是随唐代铁牛一起“抬升”上来的明代护岸堤坝。坝顶高程331.5米，坝底高程326.7米，石坝砌筑高度约4.8米，石坝由黄绿色砂岩砌成。

条石之间用这种“元宝”型的铁饼连接，增强堤坝的稳定性。

现在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1989年8月出土的处于黄河古道东岸的四尊铁牛以及四个铁人、两座铁山、一组七星铁柱和三个土石夯堆，他们规则的排列在2268平方米的遗址复原平台上，呈现出当年古渡口的历史风貌。

黄河铁牛亦称唐代铁牛、开元铁牛，是固定浦津浮桥铁索的索桩，习称“镇河铁牛”。每尊铁牛长3米左右，宽1.3米，高1.9米，重量在45吨～75吨之间。铁牛头朝西，尾朝东，伏卧，两眼圆睁，形象非常逼真。

铁牛的下方还有玄机。牛腹底盘下边有六根直径为0.4米、长为3.6米的铁柱，呈35度到45度斜插入地下，锚柱周围都被鹅卵石紧紧包裹，其功能如同地锚，桥的拉力越大，这四头牛就越稳固。就好像是两个人站在沙地里拔河，手上越使劲，拉力越大，脚在沙里陷得越深。

最让人啧啧称奇的是这些露天保管的唐代铁牛及其附属设施，生锈程度比专门保护的沧州铁狮子好了许多。

他们诞生在开元盛世，比沧州的铁狮子还要早228年，他们是铸造史的奇迹，桥梁史的奇迹，更是艺术史的奇迹。“俯首甘为孺子牛”，他们这一拉就是将近600年的时间，从今天算，他们的牛龄也有1300岁了，但是他们依然看起来体格健壮，气度非凡。你看他身上肌肉的线条，依然是栩栩如生，充满了力量。这四头铁牛旁边还站着四个铁人，他们的身份可一般，而且站位也很有讲究。

我们首先看西北方向的这个铁人，他头戴圆形缀顶小帽，身着轻盈长袍。它的面部有一个特点，就是鼻头硕大，鼻梁隆起，鼻翼上部尖细。这是一个维吾尔族人。

再来看东北方向这个铁人。他体格非常强壮，头戴束帽，脸方眉粗，面部表情非常彪悍，双手在做一个牵缰勒马的动作。其神情、衣着更接近蒙古族人形象‌，这是一个蒙古族人。

仔细看他的左右手，岁月侵蚀的痕迹，还是很明显的。

西南方向这个铁人，他眼睛深邃，皮质浑厚，头戴一顶“缀耳”帽，身上穿着一件袍子，他的左臂穿在袍子里边，右臂套衣袒露于袖外，这是一件典型的藏袍。这是一个藏族人。

东南方向的这个铁人，面孔慈祥端庄，神态文静，自豪感强，头戴前低后高的“相公”帽，身着短袖翻领的唐服装，曲肘双手握拳状，习惯地放于右胸部旁，看服饰、观形貌，属于汉民族的容貌，应为汉族人。

仔细看这个汉族铁人的服饰，他穿的还是西装领吗？其实你如果经常参观博物馆，你就知道，这是一件典型的翻领胡服大衣，博物馆里很多彩陶俑都是这个打扮。我们再来看他背后，这是一个燕尾。所以说这尊铁人的出现，直接就否认了燕尾服是起源于十八世纪法国和普鲁士军服的说法。

这四个铁人的方位，其实是有象征意义的。维吾尔族在西北，蒙古族在东北，藏族在西南，汉族在东南，这刚好跟这些民族今天的生活区域是基本吻合的，

除了这些铁牛和铁人，中间还有两座铁山，四个铁墩以及后边呈北斗七星形状的七根铁柱子。

▲七星铁柱

铁墩一共四个，浮桥的铁索就是通过上边的圆孔指向浮桥。

据说当年铸造这些铁组件的用铁量达到了八百多吨，相当于当时全国年产量的80%。铁牛巨大的成本，铁人深刻的内涵，说明这项工程在当时一定是一个国家工程，其施工难度和投入巨大远远超过现代的小浪底工程和三峡大坝工程。

自古以来这座蒲津渡都是黄河上一个非常重要的渡口。唐朝开元年间，这个地方的经济发展很快，很快就跻身了全国六大城市之一，地位堪比今天的北、上、广、深，而且它还两次成为了中都，东都洛阳，西都长安，中都就是蒲州，但是这么重要一个地方，以前渡口用的还是竹索连舟的浮桥，于是在公元724年，唐玄宗李隆基亲自下诏任命三度为相的河东名士张悦作为总工，让他来建造新桥，把竹索换成了铁索，在黄河两岸分别设置铁牛来拉住这个大桥的两端，所以说对岸也应该是四头铁牛，只是现在还没有找到。我们可以想象在那个伟大的时代，黄河两岸云集了来自全国各地的能工巧匠，他们先用黄蜡做成牛的模型，然后用泥涂抹在蜡模的表面，再用火去烤，等到黄蜡融化之后，就留下一个空心的泥范，工匠最后再把铁汁浇注进去。等到铁汁完全凝固之后，再把泥范打掉，这样一头铁牛就铸成了。

在中国古代，牛有镇水的内涵，他们自从在被打碎泥范的那一刻起，就被寄托了守护黄河，护佑百姓的美好愿望。就这样从唐朝到金末，黄河两岸的这八尊铁牛，就牢牢守护着这座铁索桥，将近是500年的时间，直到桥毁于金元的战火。

这中间还有一个小插曲。那就是在宋代的时候，这四头铁牛曾经掉进过黄河里。有一个非常智慧的僧人，他叫怀丙，利用浮力把他们打捞了上来。这个故事还入选了我们的小学课本，就叫《捞铁牛》。明朝的时候，皇帝又修起了这座桥。所以铁牛的使用时间，前后将近是600年的时间。但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随着黄河的不断改道，蒲津渡也逐渐荒废了，八头铁牛也掉进了黄河里，最终淹没在黄河故道的泥沙里，成了一个古老的传说。直到1988年，这四头铁牛和四个铁人，才在考古人员的不断寻找下重见天日。但是发现容易保护难，直到今天铁质文物的保护都是一个世界性的难题，保护好了是故事，保护不好就成了事故。结果当年的保护小组在经过研究之后，大胆决定：那就是不刻意保护，露天放置。可以想象当年的那一位拍板的负责人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一定是背负了巨大的压力。但是历史和实践证明：他的选择是正确的。从89年到今天，30多年过去了，这四头铁牛身上几乎看不到铁锈。所以黄河铁牛也成了全国为数不多的可以让大家随手触摸的国宝级文物。

从蒲津渡遗址平台上下来，在原国家主席江泽民题写的标志石前打卡，我们没有前往数字多媒体展览厅了解了解渡口的历史，而是选择离场，接下来我们还要到鹳雀楼去呢。

唐朝人铸铁牛，宋朝人捞铁牛，我们今天护铁牛。历史上这个地方走过无数文人墨客，但是我认为这四头铁牛才是真正的“诗人”，他们用自己坚硬的身躯，朴实的品质缅怀古人，激励来者，在这大山大河之间，书写下了壮丽诗篇，看白云苍狗，却道山河依旧。

游于2025.2.14 记于2025.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