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库天路》

杨闲郎

在天山的筋骨间，独库公路是一道扯碎时空的闪电，561公里的弧光里，霜雪与繁花在海拔刻度上炸成星河。当6月的晨雾还在哈希勒根达坂的防雪墙上凝结成冰晶，车轮已碾过海拔3400米的冰雪秘境——风卷着残冬的碎玉扑打车窗，冰峰在幽蓝的黎明中尚未褪尽银甲，料峭的山风里，春雪与夏光正在雪线边缘拉锯；但只需一个发卡弯的心跳间隙，朝阳已撞碎云层，海拔2000米的缓坡上，野蔷薇正以飓风之势漫过公路，巩乃斯河的湍流早携着融雪奔涌，春的清甜混着雪水的凛冽，在轮胎纹路里洇开第一抹生机。

正午的阳光在天山腹地浇铸金箔，那拉提草原的夏浪猝不及防漫过车轮——雪岭云杉的绿涛拍打着山腰，马群踏碎翡翠草甸时溅起彩虹的碎屑，溪流在鹅卵石间弹唱银铃。而当车轮掠过“老虎口”，崖壁上的“奋勇向前”突然灼人眼眶——五十年前，筑路者曾在暴风雪中用钢钎凿开冰崖，用血肉之躯在塌方区筑起人墙，168名青年将生命永远嵌进了海拔3000米的岩层。如今盘旋的公路如他们未写完的诗行，每个弯道都刻着“肝胆相照”的誓言，防雪走廊的钢筋铁骨里，仿佛还凝固着当年的号子声。

翻越天山分水岭，6月的风裹着松脂香扑面而来，巴音布鲁克的盛夏在前方铺展画布：河谷里的云杉林将阳光滤成翡翠，野罂粟在草甸上燃烧成赤焰，天鹅湖的蓝融化成流动的绸缎。暮色渗进铁力买提隧道时，山风仍挟着夏日的温热，车灯劈开薄霭，惊见左麓残雪与右岭碧草在暮色中对峙——这便是独库的“十里不同天”：前轮碾过春雪的清冽，后轮已陷入夏草的柔腻，四季的边界在海拔落差间熔成流动的绿瀑，唯有乔尔玛烈士陵园的野花，年复一年用芬芳擦拭着丰碑上的名字。

此刻就踩下油门吧——清晨在雪线上触摸残冬的凉，看筑路者的信念如何将冰雪锻成通途；正午在河谷赤足丈量溪流的暖，让蒲公英的绒毛粘上衣襟；傍晚在草甸静候星子坠落，听哈萨克牧民和养路工人讲当年如何用热血在冰山上种花。6月的独库是冰与火的二重奏：雪岭云杉守着永恒的冬，野花野草燃着炽烈的夏，而那条黑色的丝带，早已用筑路者的骨血酿成了传奇——来啊，在一日之内跨越冷暖，让车轮卷起的不仅是尘土，更是关于勇气、生命与不朽夏天的滚烫叙事。

　　我先后5次驱车走过独库公路，但每一次都有着不同的感受。尤其是停驻在乔尔玛烈士陵园时，站在野花芬芳漫过的墓碑前——仿佛那些用钢钎凿碎千年冰、用人墙筑起万仞山的筑路者仍然屹立在群山之巅，那168个年轻的灵魂却永远留在了云端，深感：孤峰屹屹擎苍宇，劲骨铮铮立紫穹。云涛漫卷身前过，犹似当年战鼓隆。如今盘旋的公路是他们未唱完的长歌，每个弯道都刻着肝胆相照的誓言。当车轮掠过防雪走廊，恍惚听见号子与四季的风声共振，在雪山间织就永恒的交响曲。有感而发，写下七律诗二首：

《独库天路》

（一）

天山裂锦舞龙蛇，一脉冰绡映赤霞。

雪岭云杉凝玉甲，炎溪棘火绽丹葩。

钢钎凿月开云路，铁骨擎风铸岁华。

十里阴阳分四季，丰碑永立耀天涯。

（二）

独库天路贯云巅，四季琴弦舞玉峦。

雾柏银峰铺翠毯，冰河赤日行琼川。

风催野杏丹霞涌，霞染杨枫赤焰燃。

筑路英魂昭广宇，丰碑永峙壮坤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