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的成都岁月之二

一缕清风

第四章：千古名句

秋风裹挟着锦官城特有的湿润气息，掠过浣花溪畔的茅屋。杜甫握着竹杖立于庭前，看枯叶在青石板上打着旋儿，远处孩童追逐嬉闹的声音传来，与记忆中洛阳城破时的哭喊重叠。自定居草堂以来，这样的恍惚时刻愈发频繁，而那些在动荡岁月里积攒的情绪，最终都化作笔尖流淌的墨痕。

某个霜染枫林的清晨，杜甫推开柴门，见邻家老妇背着竹篓去溪边浣衣，竹篓边缘垂落的野菊沾满露水。他突然想起安史之乱初期，自己带着家人在荒野求生，妻子杨氏用野菊熬煮稀粥的场景。当即回屋摊开宣纸，笔锋如游龙：“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墨迹未干，泪水已晕染了“故园”二字。

寒夜漫长，杜甫裹着单薄的棉被蜷缩在木榻上，听着窗外骤雨敲打茅草的声响。狂风呼啸间，屋顶的茅草被掀起，雨水顺着梁柱蜿蜒而下。他恍惚看到无数流民在雨中瑟缩，蜷缩在残垣断壁间的身影与眼前景象重叠。颤抖的手在烛火摇曳中写下：“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写完掷笔而起，任凭雨水打湿衣衫，心中翻涌的不仅是个人的困顿，更是对苍生苦难的悲悯。

春日暖阳洒在草堂菜园，杜甫蹲在田垄边拔除杂草，忽见蝴蝶在菜花丛中翩跹，孩童追着蝴蝶嬉笑奔跑。这充满生机的画面，让他想起长安城破前的繁华盛景，又忆起逃亡路上饿殍遍野的惨状。感慨之下，“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跃然纸上，看似闲适的田园诗里，暗藏着对太平岁月的深切渴望。

每当新诗作成，杜甫总爱沿着浣花溪漫步吟诵。溪水潺潺，仿佛在和着诗句流淌。樵夫、渔夫、村妇常围聚过来，听这位白发诗人讲述字句里的故事。这些来自生活深处的诗歌，或悲怆苍凉，或清新自然，在口口相传中跨越千年，成为映照时代与人性的永恒光芒，深深镌刻在中国文学的丰碑之上。

第五章：烽火连三月

成都浣花溪畔，茅草屋檐在细雨中微微颤动，杜甫握着竹杖立在门槛前，看檐角水珠成串坠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细碎水花。杨氏在灶间忙碌，炊烟裹着野菜粥的香气漫过竹篱，惊起了篱笆外啄食的麻雀。这本该是宁静的日常，可杜甫眉间却凝结着化不开的愁绪。

案头摊开的旧纸边角已卷起毛边，墨迹晕染的字迹记载着战事：郭子仪大军与叛军在相州对峙数月，六十万唐军溃败于邺城，黄河沿岸哀鸿遍野；史思明再度攻陷洛阳，百姓被驱赶着充作苦力，无数家庭妻离子散。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击着杜甫的心。他伸手摩挲着纸上“相州惨败”四字，指甲深深掐进粗粝的纸面，恍惚间，仿佛看见昔日繁华的中原大地如今满目疮痍，战火将良田烧成焦土，百姓在残垣断壁间啼饥号寒。

夜里，杜甫辗转难眠，起身点燃油灯。昏黄的光晕里，他提笔欲写，却又迟迟未落。窗外，风声渐紧，裹挟着远处传来的更鼓声。忽然，隔壁传来孩童的啼哭，断断续续，像极了他在逃亡路上听到的那些无助哭喊。这哭声勾起了他尘封的记忆——那是在长安陷落时，他被迫与家人分离，独自被困城中，每日都能听见城墙下百姓的哀嚎；还有在秦州，亲眼目睹老妇人将仅有的口粮塞给奄奄一息的孙儿，自己却倒在了荒芜的路边。

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笔尖终于落下，墨迹在纸上晕开：“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他写得飞快，仿佛要将满腔悲愤都倾注于笔端。写着写着，烛火突然摇曳，灯芯“啪”地爆开，迸溅的火星落在诗稿边缘，留下焦黑的痕迹，恰似这被战火灼伤的大唐江山。

第二日清晨，严武的家书送到。信中说剑南道局势也开始动荡，吐蕃在边境蠢蠢欲动，地方豪强趁机割据。杜甫攥着信纸，望向北方，那里是他日夜牵挂的长安，是大唐的心脏。此刻，那片土地上的战火，不知又吞噬了多少无辜生命。他转身望向草堂四周盛开的野花，繁花似锦的景象与脑海中战火纷飞的画面交替闪现，心中涌起无限悲凉。“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他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无奈与哀伤。在这偏远的成都，他虽暂得安宁，却时刻被远方的战火灼烧着灵魂，不知这乱世的硝烟，何时才能散尽。

第六章：家国之痛

秋风裹挟着锦官城的雨丝，将草堂竹篱拍打得簌簌作响。杜甫握着被潮气浸软的诗稿，望着檐角低垂的云翳，砚台里未干的墨汁泛起层层涟漪。远处青羊宫传来零星的钟声，却掩不住锦江对岸传来的阵阵哀嚎——三日前，吐蕃骑兵再度犯境，剑南道的百姓又一次被卷入兵燹之中。

“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杨氏轻声哼唱着哄幼子入睡，沙哑的嗓音在漏雨的茅屋里回荡。杜甫的目光扫过墙角发霉的米缸，想起白日里在市集所见：面黄肌瘦的妇人抱着啼哭的婴儿，用仅有的金簪换了半袋麸皮；断腿的老兵蜷缩在城墙根下，木碗里零星的铜钱叮当作响。这些画面与记忆中开元年间“稻米流脂粟米白”的盛景重叠，化作笔尖滚烫的血泪。

案头新成的《又呈吴郎》墨迹未干，字里行间皆是对乱世苍生的悲悯。他想起去年秋天，秋风卷走茅屋三重茅，南村孩童公然抱走茅草的场景。那时他尚有余力自嘲，如今却连这份豁达都被消磨殆尽。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驿卒的马蹄溅起泥浆，惊醒了沉睡的幼童。杜甫颤抖着接过塘报，吐蕃攻陷松州的消息刺痛双眼，握笔的手青筋暴起。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这句多年前在长安写下的诗句，此刻竟成了反复灼烧心口的烙印。他铺开素笺，任思绪随墨汁蔓延：从潼关吏的横征暴敛，到石壕村的生离死别；从新安吏的强征少年，到新婚夫妇的泣血长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剜出的血肉，那些倒在战乱中的无名百姓，那些被迫离散的家庭，都化作笔下的千钧重量。

夜雨渐急，杜甫将写满诗稿的竹簾挂在漏雨处，任雨水冲刷墨迹。他忽然想起李白在流放途中写下的“两岸猿声啼不住”，此刻却只觉猿啼似泣，声声叩击着破碎的山河。烛光摇曳中，他蘸饱浓墨，在墙壁上重重写下：“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飞溅的墨点如同未干的泪痕，在潮湿的墙面上晕染成乱世的悲歌。

待续

作于:悦荣府

修改于25年6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