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又有几年没回老家了,每每翻开付秀莹的《他乡》,恍惚间也听见了老家的蝉鸣。每次回老家都是行色匆匆,车轮子碾过学校门口主干道的声响,成了我与老家最频繁的对话。那些对话像是时光的叩问,却总在我还没来得及回应时,便匆匆消散在引擎的轰鸣里。</p><p class="ql-block"> 今天回老家,有幸时间尚早,加上波叔说他们家坡上桃子水灵,叫我自己去摘,想吃那个摘哪个。我是个好吃之人,走哪儿都喜欢找野果子吃,回味年少时光,填补快要丢失的记忆。一听说有桃林,就立马拉着姐姐们往坡上走, 脚步轻快得像儿时追逐蝴蝶的模样。</p><p class="ql-block"> 沿着学校旁边那条道路往上走,这条路以前是一条水沟,夏日暴雨后,总能在淤泥里翻出小小的鹅卵石,光滑可爱,五彩斑斓。不过,沟边的果树才是真正的主角:有一棵三四人合抱的老核桃树,总在枝桠间藏着沉甸甸的惊喜;有一排枣子树,会在深秋挂满红灯笼;还有一棵最不起眼的毛桃树,却结出手指大小的毛桃子。毛桃子酸酸的,涩涩的,吃得嘴唇发麻,我们仍然边吐舌头边抢着摘,笑声惊飞了树梢的麻雀。核桃树太大,够不着,摘不到,我们就专挑风雨天,等着被风“拥抱”的核桃落在草丛里,捡起来连泥土都舍不得擦,放在石头上就开砸,米白色的果核,在舌尖上跳跃,温润了整个童年。</p> <p class="ql-block"> 路边的大水井早被填平了,也抹去了挑水时扁担搏击水桶的“哐当哐当”声。再往上走,记忆突然模糊了方向,华叔家的青瓦白墙本该在岔路口,可眼前只有成片的包谷林在风中沙沙作响。我翻过一个土丘四处找,怎么也找不到儿时记忆了。姐姐指着一块包谷林说:这就是华叔家宅基地,复垦了。又指着土坎上的红薯地:那是武公家的宅基地。我努力透过现在的地形,去恢复记忆中的原貌,亲切中仍旧有些陌生。土坎上的枇杷树依然亭亭玉立,只是少了倚着门框晒太阳的老人。</p><p class="ql-block"> 穿过军叔家后院时,墙头的丝瓜藤垂下来,擦过我的肩头,藤蔓轻轻拂过,像是故人的温柔触碰。波叔家的桃林就在前方,粉红的桃子藏在绿叶间,像极了偷抹胭脂的小姑娘,唇红齿白,回眸浅笑,窈窕可爱。桃林后的森林愈发茂密,密密匝匝的,绿油油的,当年那条通往山顶的小路,早已被杂草和藤蔓吞噬。记得小时候,在这个季节,我们常常沿着那条小路上山拾菌。</p> <p class="ql-block"> 站在桃林边,整个村庄尽收眼底。曾经纵横交错的阡陌,崎岖蜿蜒,狭窄陡峭,现在变成了水泥大道,汇聚坡坡坎坎,串起了整个村庄。这一条条宽阔的水泥路抚平了乡村的褶皱,提亮了乡村的肤色。</p><p class="ql-block"> 我问香婶娘:那个癞子洞呢?她指着密林深处一个小缺口说:在哪儿呀。那个癞子洞,是童年时小朋友们的禁地,都不许靠近。听说一位癞子死了,不能入土,否则将世世代代都是癞子,他的家人专门给他挑选那个洞,停放在里边。我们对里面充满好奇,就是不敢去一探究竟,有胆子大点的,稍微近距离接触,目测说有一对红色的大板凳,上面放着一具黑漆漆的棺材。胆小的我就更不敢靠近了,只能通过其它孩子的描绘,脑补一下里面的恐惧。每当夜幕降临,大人们讲起这个故事,我们都会缩在被子里,把耳朵捂得严严实实,却又忍不住竖起耳朵听。</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来到挖水处,记得这边土里有一座大石头。年幼时,看见父亲劳累了,“吧嗒吧嗒”抽几口草烟,又精神抖擞。我想那定是美味,妙不可言。趁父亲不注意,偷偷卷着一张烟叶子,拿好打火机,牵上牛,出门了。来到那座大石头上,学着父亲,小心翼翼地用书纸卷上烟叶子,点上打火机,美滋滋地抽一口。随着打火机"啪"地炸开蓝焰时,我的心也跟着猛地一跳,青烟裹着焦糊味直冲鼻腔。我憋着气,猛吸一口,呛得眼泪狂飙,胸腔像塞进团烧红的炭。但想起父亲吞云吐雾的惬意模样,我又鼓起勇气,深吸几口——辛辣混着草叶青涩味在舌尖炸开,喉咙火辣辣地疼,我慌忙丢下燃着的烟卷。太阳穴突突直跳,喉咙干裂,我侧卧在石头上,蜷缩着身体,努力忍着眼前的不适。慢慢的,脑袋愈发沉重,视线越来越模糊,眼前的电线杆开始摇晃,天空变成旋转的漩涡,云朵在里边挣扎,远处传来老牛模糊的哞叫,混着鸟鸣声,像隔着层蒙雾的玻璃,世界在眩晕中渐渐模糊成一片混沌的光影……醒来时,暮色降临,老黄牛依然悠闲地啃着秋草。还好,是秋天,没机会做出出格的事,否则晚回的我,又将被一顿“竹笋炒肉”伺候。那时的我,总以为父亲抽烟的样子很酷,却不知道烟草里藏着生活的苦涩。</p> <p class="ql-block"> 十字路口旁边那块土的主人是另一个村的。我们家的包谷叶都是屯聚在这,筑成垛。每到秋收时节,这里便成了欢乐的海洋,大人们忙碌地搬运着包谷叶,小孩们在草垛间穿梭嬉戏,金黄的包谷叶在阳光下闪耀,仿佛一片金色的海洋。</p><p class="ql-block"> 还想继续往前走,天快黑了,我们只得顺着大道往山下走。这条大道曾经既是一条路,也是一条大水沟。沟里的石头为我家平房立下了汗马功劳。就这样,顺着大道,我们走了一圈,回到了学校门口。</p><p class="ql-block"> 如果说村庄是一颗独立的珠子,路就是穿起珠子的线。村庄的生活因为路的连接,变得热闹;村庄里的人也因为有了路的连接,变得通透,开阔。在通透与开阔中,我离老家越来越远了,但那一条条路,所藏着的一个个故事,那一个个转角,所住着的一段段回忆,它们依然在我心底,闪着温暖的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