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藏族姑娘卓玛

大语文

图片：AI制作

作者：大语文

音乐：卓玛

深秋的雅鲁藏布江在晨光里舒展褶皱，冰蓝色的浪尖碎成金箔，远处南迦巴瓦峰的雪冠像被天神咬了一口的酥酪，边缘凝着淡粉色的糖霜。我蹲在江边换镜头，手指被冻得发麻，忽然听见身后牦牛颈间的铜铃轻响，叮当声里混着羊毛与松脂的气息。

“过江吗？”

声音像融化的雪水，清冽中带着暖。回头时，逆光里立着个穿绛红色藏袍的姑娘，腰间的银饰随步伐轻颤，红珊瑚头饰在发间烧出小片云霞。她牵着的两头牦牛正低头舔舐江边的薄冰，睫毛上凝着细小的霜花，像撒了把碎钻。

她叫卓玛，名字在藏语里是“度母”的意思。牛皮筏子漂进江心时，浪花突然扑上筏沿，我惊呼着抓住木杆，她却笑得清脆，黑亮的眸子映着雪山：“别怕，江水会带我们回家。”她的手掌覆上我冰凉的手背，掌心的老茧蹭过皮肤，像块被岁月磨软的鹅卵石。

卓玛的村庄藏在峡谷深处，村口的玛尼堆摞着刻满经文的石板，最顶端插着褪色的经幡，风掠过幡面时，褪成浅蓝的“嗡嘛呢叭咪吽”字样突然鲜活起来。她的家是幢三层的碉房，外墙刷着奶白色的石灰，窗框用藏红与明黄描边，二楼窗台的格桑花正开得泼辣，深紫与橘红的花瓣在风里抖着，像群举着彩裙的姑娘。

“尝尝阿妈的酥油茶。”卓玛掀开厨房的木盖，蒸汽裹着浓郁的奶香扑面而来。她母亲往木碗里倒茶时，铜壶嘴流出的茶液划出琥珀色的弧线，在碗里旋出细小的泡沫。我学着卓玛的样子轻吹碗沿，酥油的咸香混着青棵的焦香漫进舌尖，忽然想起城里咖啡店的拿铁，却觉得此刻的味道更让人安心。

每天清晨，卓玛都会把青稞饼塞进我的帆布包。我们踩着草叶上的霜花出门，她的藏袍下摆扫过沾露的狼毒花，惊起几只蓝紫色的蝴蝶。“看，启明星还没走。”她忽然指着东南方，无名指上的银戒指在黎明前的暗蓝里闪了一下，“阿爸说，星星落进雪山下的湖，就会变成绿松石。”

那次突如其来的冰雹，我们躲进半山的石屋。牦牛皮帘子挡不住狂风，卓玛解下藏袍披在我肩头，她里面穿着的氆氇背心还带着体温。她从怀里掏出油布包着的糌粑，指尖沾了点酥油茶，在我掌心揉成小团：“这样吃，不噎。”她的睫毛上还沾着未落的雪花，眨动时像振翅的蛾，我忽然闻到她发间的松烟味，想起昨夜看她在灶前烤火，火苗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晃成跳动的光斑。

分别前那晚，我们坐在晒谷场上看银河。卓玛用牦牛毛给我编手链，指尖灵巧地穿梭，红绳在月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绿松石要贴着皮肤戴。”她把串好的手链套上我手腕，不经意间触到我腕间的手表，金属表带在她掌心硌出印子，“城里的时间，是不是走得特别快？”

离开那天，卓玛站在经幡下，手里捧着束刚摘的格桑花。风掀起她的头巾，露出后颈一小片晒成小麦色的皮肤。牛皮筏子漂出很远，我仍能看见她举花的手，像根细瘦的格桑茎秆，在晨风里倔强地挺直着。

三年后重访，村口的玛尼堆多了几块新石板，刻着的六字真言还没被风雨磨平。卓玛家的碉房锁着铜锁，门环上缠着褪色的哈达。我顺着记忆往格桑花海走，半途遇见背着竹篓的老妇人，她指了指山洼里的白塔：“卓玛姑娘嫁去了墨脱，临走前在那片花地种了新的花种。”

花海比记忆中更盛，深紫色的花浪里，间杂着几株罕见的白色格桑。我蹲下身，指尖抚过花瓣，忽然摸到片硬物——是枚嵌在花心的绿松石，指甲盖大小，边缘还带着天然的纹路。风起时，整座花田掀起波浪，远处雪山的雪线似乎又低了些，像谁给山巅披了件新织的白氆氇。

我掏出相机，镜头里的格桑花在阳光下轻轻颤动，每片花瓣都镀着金边。按下快门的瞬间，手腕上的红绳手链滑到掌心，绳结处隐约露出当年卓玛编错的那道纹路，像条细小的河流，永远朝着有她的方向，静静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