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一直有个大学梦,因为父亲是大学老师,我从小生活在大学校园,耳濡目染,深受斯文熏陶,认准了只有上大学人生才圆满。但生不逢时,造化弄人,我是“老三届”,1965年上的高中,一年后文革开始,从此蹉跎十载。毕业后先是上山下乡做知青,两年后进钢铁厂当了炉前工,然后又被抽到子弟学校做了语文老师,一路走来磕磕绊绊,大学梦早已化为泡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没有了奋斗的目标,顿觉生活的乏味。在灯下批改着令人啼笑皆非的作文,常让我生出一阵阵莫名的悲哀。好在喜欢读字,凡是能弄到手的书,哪怕一本《赤脚医生手册》,我也能看得津津有味。大概是文革后期,中华书局重印了二十四史,厂工会买了一套。这套书只有两个读者,一个是我,还有一个是基建科的技术员赵居正,他是清华大学建筑系毕业的老大学生,四十多岁,我叫他“赵兄”;因为他跟明朝的一代名相张居正重名,有时也开玩笑叫他“相爷”。赵兄和二十四史陪我度过了一段难忘的青春岁月,并为我后来考研起了关键性的作用,这是后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文革结束后,1977年10月,国务院发布文件,正式恢复中断了十年的高考。机会来了,摆在我面前的,却是一道难解的选择题。</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恢复高考是青年人改变命运的难得机会,我头一次有了“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感脚,不禁燃起万丈豪情。激动之余我又有几分忐忑,一是久疏功课,想考出好成绩,确实没有把握;二是当时正搞工作调动,熊掌与鱼不可得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亲文革中曾遭受不公正待遇,文革后彻底平反;为了落实政策,父亲所在学校的领导同意将我从外地调回来。究竟是报名参加高考,还是一门心思先搞调动,一时让我犯了难。我征求赵兄的意见,他认为离高考只有个把月,备考肯定来不及,还是先搞调动比较现实。“二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反正高考年年有,今年错过,明年还有机会。”他安慰我说。我想很有道理,我是六八届,高二、高三的课程都没学过,都需要自学,对我来说,不但要“温故”还要“知新”,时间的确紧张。77年和78年的高考只隔半年,所以,我下定决心放弃77年高考,目标锁定来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番曲折,终于回到了父母身边;等我报了到上了班,离78年高考也不远了。由于想考个好学校,感觉准备得还不充分,特别是外语,早都丢到爪哇国了。于是,决定放弃78年高考,全力以赴79年高考。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计划赶不上变化,意外发生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正当我全力冲刺备考的时候,1979年高考招生简章的颁布给了我当头一棒。77、78年的高考,考生年龄的限制是30周岁,79年则降低为25周岁,按照规定我已经超龄,连报名的资格都没有。失望、沮丧、后悔,我就像一位跃跃欲试的拳击手,还没上场便被KO,我痛恨自己的优柔寡断。正所谓好事多磨,偏偏磨得我脾气全无。关键时刻,我又想起了赵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听了我的讲述,略一思索,说:“你干脆以变应变,直接考研究生,这样连数理化都不用考。”“什么是研究生?”他简要解释了一下,我说:“我没上过大学,哪有资格考研究生?”“同等学力可以报考。”一语惊醒梦中人,立马治愈了我的心病。只道是“山穷水尽疑无路”,孰料“柳暗花明又一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急忙找来1979年研究生招生简章,果然写着“同等学力”可以报考。报考什么专业呢?就我的兴趣而言,不外文史二途,刚经历文革尚心有余悸,感觉文学和历史都有风险,于是决定报考语言专业。语言专业分为语言学、现代汉语和古代汉语三个方向,那时还没有“汉语史”的叫法。考虑到自己读了不少古书,有一定的文言素养,便毅然决然地选定了“古代汉语”。</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专业定了,报考哪所院校呢?我到市招办查阅全国大学的招生目录,在这儿巧遇原来钢铁厂的工友毛立言,他也是以同等学力报考研究生,专业是政治经济学。一通热聊,他说北京、上海的院校竞争太激烈,还是多考虑地方重点院校,我深以为然。由于受家庭的影响,我特别喜欢教师这个职业,记得离开钢铁厂时,我和我的学生都落了泪。情怀让我选择了一所师范院校,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喜欢它所在的城市,而且它列出的参考书我凑巧都看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职考生报考须经单位同意,我兴冲冲地去人事处报名,人事处说得领导批准。我所在的图书馆属教务处管,于是我去找查处长。“什么?你刚调来就想走?”他瞪大了眼睛,“年轻人,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先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他的态度完全打乱了我的话语结构,那种大失所望的感觉,就像球员一路狂奔,好容易带球到了门前,却被出示了红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距离报名截止的时间越来越近,我心中焦急万分。一日,母亲告诉我查处长去北京开会了,我感觉机会来了。我又去了教务处,跟杨副处长说了考研的事,查处长显然没向他交代这件事,他痛快地说:“好事,年轻人就得不断进步啊!”他写了张条子,让我去人事处开证明,我千恩万谢地走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考场设在39中,我坐在考场里,窗外的老槐树上,喜鹊正欢快地叫着。回忆这一年多的经历,如同坐过山车一般大起大落,大悲大喜;两度与高考擦肩而过,现在总算如愿坐进了考场。我想起了美国诗人罗伯特·弗罗斯特的诗句:“森林里有两条路,而我选择了人少的那条,从而决定了我一生的道路。”这条路或许更为艰难,但却有着更多的精彩。我仿佛是在践行一个遥远的承诺,感觉自己的人生目标已经触手可及。想到这儿,心情分外激动,答起题来也格外顺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考完了,感觉不错,第一时间打电话给赵兄,他兴奋地说:“好啊!好啊!自古功名亦苦辛,用功的人运气不会差。”我听了眼眶竟有些湿润。感谢伟大的时代,改变了一代人的命运,为每一位拼搏者都提供了成功的际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一年,全国录取了一万名研究生。金秋九月,我踏上了北去求学的列车……</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乙巳 仲夏</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