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爱如山)父亲拾涨豆的身影

二马在途

<p class="ql-block">父亲离世已经六十多年了,但他捡拾涨豆的身影,像烙印一样铭刻心中,终生未能忘怀。</p><p class="ql-block">涨豆,是指豆荚、麦穗等子粒类作物,在脱粒过程中遗失的子粒,被雨水一夜浸泡而显现出泡涨的麦粒和豆子。</p><p class="ql-block">七十多年前夏,是日晚上,父亲站在院子里观天象。过去没有气象预报,种田的人都要学会观察星云,并从中识别气象。如果夜空晴朗深邃,繁星闪烁,银河清晰,偶有流星飞越,月亮或圆或缺,与星光交相辉映,说明天气较好,适合晾晒打麦。第二天,我家在院子晒麦禾(即,麦子成熟收割带穗的麦杆)、晒豌豆荚(即,带成熟豆荚的禾株),趁盛夏烈日,以传统的脱粒工具翻打麦草,翻打豌豆禾荚,脱下麦粒和豆子。豌豆不是主粮,种植很少,主要是为节日或农忙做凉粉专用。</p> <p class="ql-block">经验不足,掌握不好天气,不利农时,也会带来灾难。夏天雷阵雨较多,忽而电闪雷鸣,乌云密布,天空漆一片黑,响雷吓得小孩直往床下躲,暴雨倾盆,小河顿时洪水泛滥。有时也会东边日出西边雨,人们叫它阴阳雨。几块平地上,一边乌云密布,暴雨如注,一边太阳炙热,“地火”直冒,天空就这样脾气古怪。夜雨有时很频繁,打麦那天夜晚,天气就显得燥热。父亲说:“今晚说不定有雷暴雨。”全家急急忙忙把打好的麦子和豌豆,用风车(木料制作的粮食筛选工具)风净麦粒和豌豆的杂质,搬回家中,防止雨水打湿。晚饭后,果然雷声滚滚,风驰云捲,暴雨到夜半才停息。</p><p class="ql-block">父亲可能一夜未眠,牵挂散落地上的豆子和麦粒。云销雨霁,朝霞初露。天刚亮,父亲就披衣起床,来到院子。散落的豆子和麦粒被一夜大雨浇淋浸泡,吸饱了水分,子粒膨胀变成了涨豆子、涨麦粒,有的被大雨冲入草丛,有的被埋入泥土。父亲蹲在地上,细心地把被土埋的麦粒和豆子抠出来,一粒一粒地捡拾暴露出来的麦粒和豆子。</p><p class="ql-block">待我起床,第一眼看到父亲的身影,立即跑上前去,轻声地问:“爹,你在做啥啊?”爹边捡拾边转头说:“豆子掉在地上多可惜呀,把它拾起来,如果不能吃,做牲畜饲料也很好啊!”说话犹如清晨和风拂面,显得很轻松,也很坚定。我听后,好像无关紧要,却又在心中刻下了深深的烙印。我也蹲在地上学着父亲的动作,捡拾散落地上的麦粒和豆子。惜粮如金,江南古代诗人李绅也曾说:“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江南鱼米之乡,都重视粮食的珍贵,何况我们这穷乡僻壤呢,捡拾涨豆子,父亲的本分,农民的善良,刻骨的记忆!</p> <p class="ql-block">父亲是旧社会过来的人,他一生经历很多苦难,为养家糊口,成家立业,农忙时在家种地,农闲时外出给人家当背背匠(用背篓或背架运输的人),远赴秦岭巴山天水广元剑阁一带,将川丝背出川外,再将川外细布背回四川。他经常说,天寒地冻广元剑阁山中冰凌倒悬,脚穿草鞋行路非常艰难,说完后总不忘加上一句,“‘苦’生活,不难怎么行呢!”环境严酷,两只脚上留下深深的裂口,一生未愈。</p><p class="ql-block">父亲在三年困难时期因病去世。临终时,我和他说着话,忽然他说:“幺儿,你抱抱我!”我坐在他身后,将他抱在我的胸前,他勤劳一生,躺着好像不是他的性格。刚坐好,我话还没说完,他坐着慢慢地飞向了极乐世界,父亲就这样在我的怀抱中去世了。</p><p class="ql-block">父亲一生很苦,大半生是在旧社会苦度,新中国成立时他已经五十多岁了。一生为儿为女买田置地,为四个女儿准备“拿得出手”的嫁妆,为三个儿子准备婚娶的田亩和住房。更为难忍是旧政府那交不完的苛捐杂税,粮食收割完成,家中余粮也就所剩无几。</p><p class="ql-block">旧社会军阀官僚苛捐杂税多如牛毛,种类繁多,巧立名目,层层摊派,横征暴敛,当时四川省,苛捐杂税竟然高达99种。为交壮丁派款,乡丁还把父亲抓去关起来,各种捐派让农民苦不堪言。曾经流行一副对联,生动地诠释了农民的残酷现实,联曰:“民国万税(岁),天下太贫(平)!”</p> <p class="ql-block">一年到头,披星戴月地劳动,打下的粮食,交了各种捐税,所剩无几,而且捐税必须上交细粮和好粮。小时候,我们小孩子,由于营养不良,是出了名的两大两细,一是头大,胳膊细;二是肚子大,腿杆细(方言,腿部)。记得平时都是喝稀饭,煮饭时很少放一点米,加入酸菜(水储的青菜)熬成稀饭,不见米粒只有菜,喝上两大碗,把肚子胀得大大的。只有到了农忙时才会做干饭,吃饭前,母亲就给我们打招呼:把米饭留给爹吃,他要干重活,你们多吃点红苕(红薯)萝卜。</p><p class="ql-block">所谓干饭,就是铁锅里放一竹编的篾蒸子,把红苕切成小块铺在篾蒸子上,白萝卜或胡萝卜切碎混搭大米铺在红苕块上。母亲专门留出少量白米,铺在饭面,再切两片腊肉蒸在饭上。饭蒸好以后,母亲首先为父亲盛碗白米较多的饭,再把蒸好的腊肉埋进父亲饭碗里,端给父亲吃。在母亲进厨房时,父亲就悄悄夹一块肉放到我的碗里,示意我尽快吃下去,否则妈妈看到不高兴。这就是我的父亲和母亲,他们夫妻的情感,让我牢牢地记在心里。</p> <p class="ql-block">四川人做干饭,是把大米先放在锅里水煮一会,让米半熟时用筲箕(方言,竹编厨房用具)过滤出米汤,过滤的米里添加蔬菜拌匀,按前面说的蒸饭方法蒸熟即干饭。一般是来客人或逢年过节或农忙才会做干饭。平时都是吃稀饭,做稀饭只以少量大米或是杂粮,渗入大量的蔬菜和清水,熬煮成汤即是稀饭。吃稀饭从不用炒菜,泡咸菜和自家制作的辣椒酱,是吃稀饭必备的下饭菜。</p><p class="ql-block">父爱如山,生我劬劳,人间烟火气,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有记忆以来的第一件小事,父亲捡拾涨豆的身影,一直在心中萦萦。我今八十二,以父为榜样,敬畏自然,光风霁月,恰如一粒涨豆视人生,成长如斯,梦里时时惦记父亲脚上的裂口是否愈合了?</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25年5月9日于南京</p><p class="ql-block">图片/选于个人相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