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风的青春——我的第一辆自行车

遵化华龙酒窖

六七十年代的农村，生活节奏虽然缓慢，但每个家庭都在为了生活而努力。工分制和按劳分配原则是当时主要的经济分配形式。我家，恰似那个时代许多家庭的缩影，人口众多而劳动力有限，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自行车是人们眼中的奢侈品，是速度与便利的象征，也是家庭经济实力的体现。

村里有几户比较富裕的人家，开始添置起自行车。每当他家的孩子们骑着自行车在村子里穿梭，我和几个小伙伴儿们只能远远地看着。他们停下来，我们就围上去，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去摸摸那闪亮的车把，轻轻扒拉几下那清脆的铃铛。他们就会推开我们的手，说怕把他们的车给摸坏了。弄得我们都很尴尬。

从那时起，自行车就成了我的梦想，渴望着有一天能够骑着自行车去上学，我的梦想虽然很简单，但在我家里，要实现这个这个梦想却显得遥不可及。

直到七十年代，我高小毕业，刚刚迈进初中一年级，我被公社推荐参加商业工作。那年我还不满16岁。然而，到商业局报道那天，我只能背着行李步行十八里地参加培训。一路上，我看到不少骑着自行车匆匆而过的人，而我，只能孤独地走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上。

当我到达目的地时，同事们看到我背着蛇皮袋子，误以为我是收破烂儿的。那一刻，我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我多么希望能够像他们一样，骑着自行车，风风光光地出现在大家面前。我曾不止一次地抱怨父亲，为什么我们家这么穷，连一辆自行车都买不起。父亲每次都是满怀内疚地回应：“明年有钱了就买。”我也知道那不过是父亲用来哄我们的话，我们家哪有那闲钱买自行车呢。

培训班结束，我被分配到了百货公司工作。当时，正值春播季节，又赶上了多年未见的旱情，县里决定从县直抽调人员下乡支援抗旱保种工作。我作为其中的一员，被派往铁厂公社板城大队。那里是个边远的山区，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公司经理王维义把我叫到在办公室开玩笑地说：“为了便于你更好地开展工作，公司决定给你配备一辆‘专车’，在下乡期间，这辆车子将属于你。”当我看到那辆崭新的“东方红”牌自行车时，我几乎无法抑制内心的喜悦，一个梦想在这一刻终于触手可及。虽然它并非是当时流行的“飞鸽”、“永久”、“凤凰”等大品牌自行车，但对我来说，它不仅仅是一辆交通工具，它承载着我的梦想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成为了我那段青涩岁月中的忠实伙伴，伴随着我穿梭在板城那条条充满泥土芬芳的山村小径上，见证了我与那片土地的不解之缘。

我拥有了自行车，却面临着一个全新的挑战，就是尽快学会驾驭它。公司领导给了我两天的假期，告诉我一旦掌握了骑行技术，便直接去板城报到。我带着这份期待和挑战，推着自行车踏出了单位的大门。

在街道上，我尝试着一只脚踏在脚蹬子上，另一只脚则用力蹬地，让自行车缓缓前行。出了城，我选择了抄近路回家，那是一条蜿蜒的小径，沿途，我就着坎塄子骑上它，跌跌撞撞，不知摔了多少次，但每一次跌倒后，我都更加坚定地重新跨上车座。经过六个小时的不懈努力，我终于能够自如地驾驭这辆自行车。

当我骑着自行车进入村庄的那一刻，我的心情激动不已。我专挑人多的地方骑行，每遇到熟人，我都会停下来亲切地打招呼。他们投来的是羡慕和赞赏的目光，有人夸赞：“老四真是不错，刚上班就买上了新车。”也有人开玩笑地说：“这车不会是借来晃媳妇儿的吧？”我并不在意他们的说啥，只是带着微笑，继续向家的方向骑行。

当我到家门口时，我轻快地摇响了自行车上的铃铛，那清脆的铃声立刻吸引了家人的注意。母亲是第一个走出家门的，她看到我骑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立刻兴奋地呼唤父亲和其他家人：“四儿子回来了，还骑着自行车呢！”父亲、大哥和大姐都急忙放下手中的碗筷，跑出来迎接我。看到我骑来的自行车，他们都感到惊讶和好奇，纷纷向我询问它的来历。我耐心地向他们解释了一切，他们听后都为我感到高兴。

在我吃饭的时候，大哥和大姐忍不住也想体验一下这份喜悦，他们推着自行车走到大街上，向邻里炫耀说这是上级特别给我弟弟配备的专车。他们的吹嘘让我感到既好笑又温馨。此刻，我们家，因为我的自行车而充满了欢声笑语，尤其是父亲感到又高兴又惭愧，说自己没本事，不能给家里添置一辆自行车。

在回家的路上我学会了骑自行车，省去了在家学骑的两天假期，第二天早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母亲便轻声唤醒了我。她知道我要去的地方很远。因此早早地为我准备了丰盛的早餐。饭桌上，摆放着两张白薯面大饼，旁边是两颗大葱，这是为我准备干粮。她担心我在路上会错过午饭时间，这份用心良苦的准备，让我感到无比的温暖。

前往板城的路途远比我想象的要艰难。从铁厂进入板城的路段，是崎岖不平的山路，那些被雨水冲刷过的石子从土里钻出来朝上长着，坚硬而尖锐，仿佛在考验着我的意志。我小心翼翼地扛着自行车前行，生怕那些石子会损坏我的车胎。我的鞋底被那些无情的石子刺穿，鲜血从鞋边渗出，染红了鞋底鞋帮。尽管如此，我并未感到有多的疼痛。

四周静得出奇，没有一个人影，只有偶尔窜过的野兔和几声乌鸦的哀鸣，让我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悲哀。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远行，也是我第一次独立执行任务。我不知道见到大队书记时，我该如何应对。

随着路程的推进，道路变得更加崎岖，但目的地也逐渐临近。当我翻越了一座山梁，远处的庙宇轮廓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炊烟从山缝中缓缓升起，那里应该就是人们说的板城东山观音庙了。当地人曾告诉我，见到观音庙就意味着到达了板城。

经过一番艰难的跋涉，我终于到达了村口。此时，炊烟已经消散，午餐时间早已过去。我将自行车轻轻放下，坐在一块青石板上，从袋子里中取出母亲准备的干粮。烙饼卷大葱，虽然简单，却让我吃得津津有味，饱嗝声中透露出旅途的疲惫。我实在是太累了，于是用布带将自行车绑在身上，倚靠着它，就这样在路边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几声狗吠将我从梦中惊醒。醒来时，已是午后一点多。我推着自行车走进村子。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一片片桃花树。它们或独立山头，或点缀在村落的小院里，或排列在崎岖的小路上。粉红色的花朵在绿叶的衬托下显得格外鲜艳，花瓣随风轻轻摇曳，仿佛在向我招手。蜜蜂和蝴蝶在花间穿梭，忙碌着它们的春日舞蹈，为这宁静的山村带来了生机与活力。

低矮的草屋，都是用石头砌成的，狭窄的街道上铺满了石块，看不到一丝泥土。雨水冲刷出的石沟里，填满了枯叶杂草。在街道上偶尔可以看到一溜溜大牲畜粪便，平平张张的大板石上摆着一堆儿堆儿干干的羊粪蛋儿。屎壳郎忙碌地推动着粪球。所有这些都让整个村庄显得古老、沧桑。这里无疑是一个贫穷落后的山村，农民们的主要交通工具依旧是牛马驴，而我的自行车在这里显得格外新奇。

一群孩子好奇地围着我，他们对这辆崭新的自行车充满了好奇。有的孩子在前面带路，有的紧紧跟在后面，淘气的孩子们不时地拉拉车把，敲敲铃铛。最大的孩子甚至提出要帮我推车，我欣然同意。他摇头摆尾地推着车，美的脸上洋溢着自豪和喜悦，仿佛这辆车就是他的一样。

走进大队部，我小心翼翼地将自行车靠在窗跟儿下。这时，又多了不少的孩子，他们不断地触碰着铃铛，清脆的铃声透过窗户，飘进了屋内。

在一间弥漫着岁月痕迹的房间里，我看到了老支书王印章。他坐在一张布满划痕的木桌前，身下的大板凳仿佛是他的宝座。他的白发在阳光下闪烁着银光，嘴里叼着一个古旧的大烟袋，吸吮间，烟袋锅子迸发出点点火星，宛如孩童享受着奶瓶的甜蜜。整个空间里，烟草的味道浓烈而刺鼻。我向他表明了我的来意，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表现出欢迎的态度，反而直截了当地说：“你回去吧，这里不缺孩子，缺的是钱。你带钱来了吗？”我听后，反驳道：“县里并没有让我带钱给你们，只让我来这里蹲点。如果你坚持让我走，就请你给县支农办打电话，把你刚才的话和他们说一遍，我自然会离开。”老支书见我强硬的态度，哈哈笑了道：“小屁孩儿脾气还不小，和你开玩笑呢，外面的车是你的吗？”我点头确认。老支书的脸上立刻绽放出笑容说：“有了自行车，我们的工作就方便多了。你就负责联系各个生产队，了解他们的需求，然后从供销社进货及时将物资送到田间地头。”我意识到，老支书交给的任务可不轻啊。各个生产队分布在不同的山旮旯里，那些崎岖的山路，仰头望去，让人不禁心生畏惧。骑自行车送货的难度可想而知。但面对老支书的期待，我无法推脱，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说：“好的，我就住在板城供销社，明天上午我会和各个生产队长见面，详细了解他们的需求。”

我告别了老支书，几分钟的功夫就到了板城供销社。在出发之前，板城供销社已经接到通知并对我的食宿进行了安排。我刚走进院子，一头被拴在木桩上的小毛驴就嘎嘎的叫了起来，它仿佛在守护着这个家，对陌生人的到来表示警惕。旁边停放着一辆两轮车，显然是用来运送货物的。后来我得知，这辆车不仅是运送货物的工具，还是李主任的代步工具，无论是回家还是外出公干，他都是赶着这辆毛驴车前行。我心中暗想，这辆车或许在将来会派上用场，一旦送货量增加，我们可以用它帮忙运送。

这天上午，吃完早饭就赶去大队部，老支书已经把各队长召集在一起等我。我刚到院里，队长们就把我的自行车围了起来，那车铃铛几乎成了他们的玩具，每个人都忍不住要扒拉几下。队长们提出，希望我能采购一批春耕生产资料，主要是农药、种子和化肥。除了化肥，其他的物资都需要我用自行车从供销社采购，并亲自送到各个生产队。

从那天起，我开始了艰难的上山送货之旅。我从老支书家里找了两个背篓，两根木棍搭在后车架上，两个背篓分别插在车架两边，再用铁丝固定上。那段时间，自行车和背篓就成了我的亲密伙伴，它们伴随着我，走遍了板城的山山水水，沟沟壑壑。自行车变成了推车。在那崎岖的石路上和布满荆棘的山坡上，我的衣服被刮破，鞋子被扎成窟窿，新车带子被磨成了光面，车架子的黑漆被磨出了亮光。我整个人成了又黑又瘦的小瘦猴儿。老支书看到我刚来时，还是个干干净净的孩子，两个月变成了小瘦猴儿，心疼坏了，就隔三差五地把我叫到他家，让老伴儿给我炒俩鸡蛋，烙两张饼，改善一下伙食。老支书说是给我增加营养，别耽误长个儿。每次都是老两口儿瞅着我吃，他们却吃些山里的粗粮。山里人就是那样实在，他把我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我的自行车不仅用于送货，还为村民们带来了很多便利。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和村民们的关系变得更加亲密。他们开始向我借自行车，用于各种场合，比如家中有喜事，为了显示家境富裕而借去相亲。我总是乐于助人，将自行车擦得锃亮，送到他们家中。新媳妇看到院子里的自行车，便对家庭的经济状况感到放心，这成了村里的一段佳话。许多小伙子也纷纷效仿，我的自行车仿佛成了促成美好姻缘的使者。村里的孤寡老人经常托我去供销社买盐、打醋、打灯油。家里的鸡蛋也托我去供销社卖，说我和他们熟，不会缺斤少两。

有一次，生产二队的队长找到我，我以为是让我送货，没想到她提出了一个让我难以拒绝的请求。她说她的母亲多年没回娘家了，趁着还能走动，要回娘家探望多年未见的老哥哥，但由于交通不便，她希望我能骑自行车送她母亲出山。考虑到队长的面子，我答应了。那天，我早早地到达队长家，看到老太太已经打扮得整整齐齐，等待出发。后车架上铺上一个薄被，老太太像骑马一样骑在后车架上，双腿分别放在两个背篓里。那天是我最累也是最快乐的一天，一路上，老太太。就像我的妈一样，那嘴就一会儿没闲着，问这问那的。我在老太太的问话里，好像感到了什么，但又不敢确认。

经过一番推车的辛苦，我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老太太和哥哥相见，两人激动地聊了起来。饭后，我准备返回，没想到老太太也要和我一起回去。我推辞不过，只好带着她和一大袋荞麦，踏上了回家的路。回到村里已是掌灯时分，我被队长夫妇热情地迎进屋，并被推上炕吃饭。饭桌上，我见到了老太太的孙女桃儿，一个害羞的小姑娘。奶奶见孙女进屋喊到：“桃儿过来，见见小张哥哥！”挑儿听了奶奶的话，红着脸跑出屋去。桃儿看上去也就是13岁的样子，我们还都是孩子。此刻，我明白了老太太的真实用意。我哪还有心思吃饭，紧张的放下碗筷，下地推上自行车就逃之夭夭了，老太太看着我那紧张的样子笑着说：“看把这孩子吓的，慢点骑！”

那晚，我躺在炕上，回想着一天的经历，我意识到队长可能还会找我。果不其然，几天后队长再次邀请我去家中吃饭，我婉言拒绝了。我和他说，我刚上班，桃儿还在上学，不想这么早就考虑婚姻大事。队长听后显得有些尴尬，但还是让我再考虑考虑。

在板城的两个月里，我和乡亲们一起战胜了旱情，眼看着地里的庄稼破土而出并且长势良好。在我即将离开村里的那天，老支书邀请我去她家吃饭，队长们也在场。饭桌上，老支书对我的工作表示满意，并夹菜给我。他突然提起了二队长的事情，我只能含糊其辞，说还没有考虑好。饭后，大家送我出村，我骑上自行车离开，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两个月的时光里，我已经和村民们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我不能让他们看到我流泪，只能默默地骑车离去。当我回头望去，他们依旧站在那里向我挥手告别。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村支书热情的脸庞，也仿佛看到了二队长失望的表情。我没有机会向他解释，也许，不解释才是最好的解释。

当我踏入经理办公室的那一刻，心中不禁忐忑，因为我即将面对王经理，我担心他会对我将一辆崭新的自行车骑得如此破旧而感到不满。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王经理说：“你这次下乡表现的很好，我看了板城大队为你写的鉴定书，我深受感动。这辆自行车就暂时交给你使用，或许它还能在未来的日子里发挥作用。”

王经理的话确实应验了。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成为了下乡支农的专业户儿。我骑着这辆自行车，穿梭于东新庄地区的每一个角落，曾驻扎在刘备寨、山头庄、牛角峪等贫困山村，参与了春播、夏收、秋收以及农田基础建设工作。那辆自行车与我一同见证了那些贫困地区乡亲们战天斗地的大无畏精神。

有一天，下乡回来，王经理再次找我谈话，告知我根据工作需要，我将被调至商业局机关工作。临行前，他说：“这辆自行车就随你一起走吧，或许在新的岗位上它还能派上用场。”于是，这辆自行车伴随着我一起到新的工作岗位，它真成为了我的专车。

七三年，参军走的前天，我将它放在了车棚的一个角落里，待我复员回到机关时，它依然静静地站在那里等我回来，它被一层厚厚的尘土和蜘蛛网包裹着，车胎粘在了地皮上，拽下来时，露出了车圈。全车部件也已生锈。

我将自行车扛到了修理部，经过一番精心的修复，它焕然一新。然而，就在我重新骑上它的那一刻，单位宣布了公车私用改革，所有个人使用的公家自行车都要出售给个人，单位不再承担修理费用。我仅以十五元的价格买下了这辆自行车。五年后，我有了一些积蓄，购买了一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而那辆陪伴我多年的东方红牌自行车，我决定送给我的大哥。

如今，我的那辆自行车早已成为历史的记忆，但每当我在路上看到有人骑着类似的自行车，心中总会涌起一股暖流。那是我青春的印记，是我永远的记忆。我的第一辆自行车，它不仅仅见证了我青春的点点滴滴，它更是我心中永远的追风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