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母亲是我们兄弟姐妹和死神之间的最后一道墙。墙倒了...... </p><p class="ql-block"> 一一题记</p><p class="ql-block"> 五月的风是暖的、软的,挟裹着小区的栀子花香,迎面扑来。每年的栀子花开季,母亲都会采摘一些放在我的家里,满屋满屋都是花儿散发的香气,也是母亲用浓浓的爱为我编织的网。这个五月,墙倒了,网破了,母亲化作星辰,悄然隐入天际,从此再也等不到母亲为我插的栀子花了……</p><p class="ql-block"> 母亲在时,岁月是那样坚韧温厚。她一生是别人眼中命运颇好的人,嫁给了一个教师,生的孩子们都有出息,这是母亲最愿意听也是最自豪的事情。可曾想到她的命运多舛,谁又能记起苦难的童年,刚出生几个月,外公就撒手人寰,在她的生命里,从来就没有父亲的概念。在贫瘠的岁月里,如风雨中的一株小苗,她是在她的母亲和哥嫂扶持下成长的。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母亲能够顺利长大,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难,几天吃不上一顿饭是常有的事,更别说读书了。但在外婆的坚持下,母亲读到了四年级,能够认识一些字——这已是那个时代难得的恩典。小时候母亲常给我说,因为长得漂亮,18岁那年,文工团曾向她招手,外婆却因最疼幺女而执意阻拦。</p><p class="ql-block"> 20岁嫁给父亲,从内心里崇敬知识分子的她,把这位乡村民办教师敬成了她心中的星辰。为了父亲能安心教书,她在家里做了许多男人的活儿。七八十年代,农村刚刚包产到户,家里的活儿没有男人是做不了的,但是母亲比村里许多男人还厉害。别的家里都有男人耕田犁地,我们家是母亲独自挥鞭驱牛,在土地中耕耘不休。她挑水、挑粪、挑玉米,比别的男人还挑的多,挑的重......种下的玉米比别人家的大,她收割的稻穗比别人家的沉。</p><p class="ql-block"> 记得有一年早春天旱,农村插秧必须先要育苗,母亲要把秧苗育好,保证秧田里有水,家家户户都争抢水源来保证秧田里水不能干。村头有一个水库,沿着水沟把水引到村子里的田里,才能护住秧苗顺利成长。但是因为天旱,水源少,要轮流才能保证全村每戸人家用水,轮到自己家时,必须有人守水,整天整夜的守在沟渠里田坎上。那一年,母亲为了能够把水引进秧田里,正常供秧苗成长,她硬是在田坎上整整睡了两个晚上,寒夜中星子低垂,虫鸣凄清,她伴着蛙声鼓噪,只身与黑暗对峙,硬把水引到田里灌满了。后来父亲回家要帮她干农活时,她只是轻轻地说:“家里事都做完了。”她深知父亲所念只在三尺讲台,于是默默筑起他身后最坚实的堤坝。她鼓励父亲多读书,支持父亲到县里的进修学校完成了中专的学业,后来继续支持她读电大,取得了大学文凭,父亲一直由小学教到了初中。由于父亲的数学教的好,进初中后年年都是带毕业班,一天到教室里转来转去,辅导学生做题,解决学生在学习和生活上诸多问题。父亲日日为学生奔忙,而母亲深信,这书声朗朗正是全家的荣光,亦是支撑家的脊梁。可是父亲还是在29年前,母亲50岁的时候一场意外,永远离她而去。母亲老了,一夜间白了头,时常拿着父亲的留下的手表翻来复去的看,听着表滴答的声音,是父亲对她反复诉说的情话。村上春树说过:“我一直以为人是慢慢变老的,其实不是,人是一瞬间变老的”。之后我们兄妹只好把母亲带在自己工作的身边,碾转多地最终安顿于县城。</p><p class="ql-block"> 母亲是地地道道的农民,离开了土地,她总觉魂不守舍,终于寻得一块菜地,她如同重获生命,又开始耕耘。四季轮转,开始她的种菜生活。冬天种上白菜、萝卜、青菜、大蒜、莴笋,夏天会种上苦瓜、南瓜、冬瓜、豇豆、辣椒、西红柿、茄子等应有尽有。一年四季,我们四个姊妹都不用买菜,她每次采摘会分成四包送到我们的家里。母亲种菜从不卖菜,四个姊妹吃不完的,她就送给邻居、朋友和城里边的亲戚,别人不在家,常常挂在别人家的门上,主人回来的时候看到一包菜就知道是我母亲挂在这里的。将近十几年如一日的这样坚持。种菜是她疗愈一切的良药,若身体不适或心中郁结,只需在菜园转一圈,看见绿意葱茏,病也轻了,愁也散了。一年四季在她的菜地里有做不完的事情,育苗、移植、施肥、除草、收割、再播种,循环往复周而复始的做这些她喜欢的事情。最终母亲的离去也是奇特的,她不是倒在家里,也不是倒在医院里,而是在菜园里给她的菜苗施肥的时候,倒在了菜园再也没有起来。当棺木盖落下的瞬间,我知道,我们兄弟姐妹和死神之间最后一道墙倒了!从此再无亲娘可唤,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如电流般,击中全身的每个细胞,这便是我们最后跟她告别的方式,没有给儿女们增添一丁点的麻烦,却将无尽的遗憾深植于我们心中。</p><p class="ql-block"> 母亲一生为别人思虑周全,为自己却极吝啬。她以儿女为荣,却从不打扰我们工作。记得有一次她曾告诉别人说她实在想念哥哥跟我了,因为我和哥哥都在保靖民族中学教书,她没有来学校里边找我们,竟在校门口连着等了三个晚上,却始终没遇见我们。后来听说此事,我心疼得几乎落泪,跑去让她想念时一定叫我们回来,她却说:“不孤单,孙女陪着呢,不能耽误你们工作。”她对待食物也是如此。问她喜欢吃什么,永远回答“都不喜欢”,其实悄悄将好吃的冻在冰箱,等我们聚齐才拿出来一起吃。一个月前她说想吃竹笋,弟媳特意找来一些,她却冻起来留给远在上海的孙女——因孙女端午节答应回来。可距端午还有两周时,她却永远地走了。如今冰箱里静躺的竹笋,只有指示灯的明明暗暗,犹如被时光遗忘的思念,无声诉说着永未抵达的期盼。</p><p class="ql-block"> 再次走进母亲住过的房子,目光落在她常坐的阳台角落,身影已杳,只有那把空荡的旧沙发静默在那里。搁在窗台的针线箧中,半只未纳完的鞋垫寂然安放,像一枚凝固在时间琥珀里的信物,——它把未竟的针脚、未及说尽的话语,都永远悬置在了此刻。凝视它时,仿佛能听见母亲手中线绳轻扯的余音,细密穿过生与死之间的无边寂静。阳台上那些曾沐浴她目光的花草,因无人浇灌而凋零,处处旧影,无不催人泪目。此刻我方彻悟,那些琐碎的叮咛与额上皱纹,皆是上苍曾慷慨予我的恩赐。</p><p class="ql-block"> 半只未竟的鞋垫,凝止于此。她一生坎坷,却仿佛有特殊的屏障,替我们过滤了所有苦难的阴影。她只教我们向阳生长,面对沟坎也要迎向光明,怀着善意坚韧前行。如今,唯愿清风明月代我轻抚母亲鬓边白发,轻声诉说:“来世,我仍要做您的孩儿。” </p><p class="ql-block"> 八十载春秋流转,母亲用毕生心血将岁月缝成一只温厚的茧,将我们轻轻包裹其中,护我们一世安然……</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于2025年6月3日星期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