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漫记:去甘南自驾游第七天

陈有

<p class="ql-block">  当甘南深草漫卷的呼唤,终于压过都市的尾气嗡鸣,七台引擎在集结地轰鸣。十八个声音汇入对讲频道,确认着各自车号——从“头雁”到“铁锚”,我们这串由铁皮、橡胶与热望串起的珠链,开始向黄土高原腹地滚动。甘南在前,那传说中经幡漫卷、冻土初融的高地是终点。而兰州,黄河臂弯里那座渡口般的城,则注定是我们西行经卷落墨的第一行——一段粗粝与温润交织的序章。</p><p class="ql-block"> 一、 丹霞入砚:水墨劈开沉默的黄</p><p class="ql-block">初抵兰州,干燥的风里已揉进一丝不易察觉的草腥。昨日正午,“水墨丹霞”以一片失真的磅礴撞入眼帘。十八人散入嶙峋的褶皱间,赤红、赭石、土黄的巨大岩层如凝固的波涛,被无形巨斧劈凿,又被亿万年风沙研磨成细腻粉末。有人捧起一抔砂土,细碎晶体在日头下闪着微光,宛如神祇打翻的颜料盘风干成尘。车队停驻高处,七台钢铁身影投在广袤的斑驳画布上,渺小如点。对讲机静默了,只有风掠过车窗缝隙的呜咽,和快门细密的咔嚓声。这一刻,丹霞不再是风景,而是大地袒露的筋骨。我们踏入其中,脚印旋即被风抹平,仿佛从未踏足,只余视网膜上烙印的炽热与荒凉。</p><p class="ql-block"> 二、 城垣拾印:五泉烟雨渡旧桥</p><p class="ql-block"> 今日,兰州城在晨光里袒露其日常肌理。</p><p class="ql-block"> 五泉山:古木栖烟。车队分散,各自循泉而上。林木荫蔽处,霍去病鞭痕的传说随湿润的苔气氤氲。十八个人散作星点,隐没于亭台回廊。一位老者倚栏,茶缸里的茉莉香随微风弥散,竟与昨日丹霞粗犷的土腥形成奇异的互文——此处是人间烟火版的“干涸水墨”。</p><p class="ql-block"> 白塔寺:风中悬铃。拾级至白塔下,经筒光滑冰凉,人们学着当地人的模样奋力推动,铜铃在空旷处洒下清越碎响。年轻喇嘛红袍一闪,消失在殿角阴翳中。有伙伴低声问:“这铃声,飘到甘南的寺里,会是同一缕风送去的么?”无人应答,山风却骤然紧了。</p><p class="ql-block"> 中山桥:铁骨吻浊浪。钢铁的身躯横跨浊黄湍流,百年车辙与千万足迹已将其铸成一道坚韧的骨。我们行至桥心,风自河谷咆哮冲上,几乎要将人推个趔趄,帽子慌忙按住,衣袂猎猎作响。俯身下望,黄河水浑浊厚重,裹挟着不知名的碎片奔涌不息,撞击桥墩激起沉闷的雷鸣。对讲机里响起了声音:“脚下这黄水,再向西些,就进了甘南峡谷。我们的路,也是溯着这河母的脉动而去的。”十八人并肩立于风中,铁桥微微震颤,传导着河水的脉搏和车轮西行的决心。</p><p class="ql-block"> 黄河母亲像:石化的温情。夕照熔金,温柔的卧姿,婴孩安睡。石像的曲线在暖光里泛着柔光,与方才铁桥的刚硬形成奇妙的对话。孩子们围着雕像追逐嬉戏,大人们则在稍远处驻足凝望。脚下黄河汩汩流淌,如同亘古的低语。看同一条大河的两种容颜。“看,这浑水里有金!”不知谁喊了一句,大家的目光被水波折射出的碎金般光斑吸引——或许那不是沙金,只是黄河水本身的光荣与浑浊交融的光谱。</p><p class="ql-block"> 兰州最后一夜,众人围坐在小吃街食肆,铜锅热气蒸腾着羊排的脂香。窗外,黄河在夜色里沉缓流淌,中山铁桥的灯火如金链缀于墨绸。对讲机安静地躺在桌角,暂时熄灭了它指挥交通的威仪。酒杯轻碰,碎语呢喃,不再担心“前方修路”或“后车跟上”,只有对高原隐隐的期待和微醺的松弛。</p><p class="ql-block"> 不知谁轻敲酒杯:”明日,就要真的往西了。拉卜楞寺的经幡,桑科草原的草芽,扎尕那的晨雾……还有那据说压得车喘不过气的垭口。”空气静了一瞬。窗外,一辆夜航的渡轮拉响汽笛,悠长的呜咽穿透河雾,仿佛从远处雪山之巅传来。</p><p class="ql-block"> 收拾杯盘,夜风愈凉。回望夜色中的兰州,它不再仅是我们地图上的一个点。那丹霞的炽热灼烫了我们的眼,五泉的茶烟浸染了我们的衣襟,铁桥的风穿透了我们的肋骨,母亲的河水灌满了我们行囊的空瓶。它已用粗粝的臂膀揽过我们七车十八人,烙上了风尘仆仆的印记,再将我们轻轻推向更辽远的风口。</p><p class="ql-block"> 七台车静静停在黄河岸边,蒙着薄薄的夜露。明日,引擎将再次唤醒这片河滩,车辙将蜿蜒向西,追寻那经幡指引的方向。甘南,那片仍在冻土下酝酿春天、在裂缝中等待呼吸的高地,已清晰可闻——它在风里,在河水中,更在我们十八颗因期待而愈发鼓噪的心跳里。</p><p class="ql-block"> 2025.6.9.于兰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