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微光

简单

小狗忽然的汪汪叫声，引我过去蹲下身——树根处，新出土的蝉正缓慢爬行，通体泥土色，柔弱而执著地伸着爪，在树皮上刻写生命初升的痕迹。小狗好奇地凑近，鼻尖轻触，又举起爪子试探地挠拨；见蝉如枯枝般纹丝不动，它竟忽然被这寂静吓住，竟又呜咽着后退了。

蝉鸣声，如一把钥匙，悄然旋开了我尘封记忆的门扉。

夏夜酷热，家中闷如蒸笼，我们一群孩子便提上瓶子，握紧手电筒，兴奋地奔向离家五六百米的大路。路旁白杨树如列队的士兵，白日里撑开绿伞，给路人一片阴凉，给农人歇脚的驿站。而到了夜晚，则成为我们收获战利品的乐园天堂了。

我们来到树前，手电筒的光束由下而上，如同温柔的手抚过树干，仔细围树转圈搜寻。常常便发现一个、两个、三个……刚刚钻出泥土的蝉蛹，它们正蠕动着向上爬行。我们小心地将它们从树干上请入瓶中，盖上盖子，再继续寻找。去时搜寻左边，回时扫荡右边，一棵树也不放过，最后收兵回家，瓶子里每每总是满满当当。回家后盐水泡一夜，清洗干净，沥干水分，油炸或者炒熟——开吃呀！蝉蛹外壳酥脆，内里嫩香，香气四溢，那是童年味蕾上独特的狂欢。

烈日当空的正午，大人们劳作累了，安然午睡。我们这些孩子则擎起竹竿，竿端缠着母亲洗好的面筋，再次奔向绿树浓荫处。仰头、举竿，小心翼翼地将面筋一点点靠近树枝上鸣叫的知了，往它的翅膀或后背沾去。有时受惊的知了“吱”地一声飞逃而去；有时面筋却稳稳粘住，它徒劳挣扎，却终成囊中之物。一个中午来回奔走，总能收获几只。一回生，二回熟，三回便是老师傅了。捉回后放在火炉边烤熟，去头去尾吃中间，外壳剥开，里面便是香喷喷的肉！偶尔我们也会搜寻树干上知了褪下的蝉蜕，知道可以入药，但后来究竟如何处置，却早已在记忆中漫漶不清了。

此刻，树干上的蝉蛹已开始蜕皮，背部裂开缝隙，崭新的生命正从中奋力挣扎而出。我没有惊动它。如今这树间精灵已日渐稀少，就让它完成自己完整的生命历程吧。

小狗在树根旁端坐，眼睛亮晶晶的，也安静注视着这小小的蜕变。我蹲在一旁，仿佛置身于两个时间的夹缝之中：一面是眼前这细微却壮烈的羽化，一面是记忆深处那些夏夜里的光柱与正午的竹竿……蝉声依旧悠长，只是不知何时，那手电的光束和竹竿的影子，竟也成了岁月深处褪色的蝉蜕，空灵地悬在往昔的树枝上，唯有风过时，才轻轻发出一点似有还无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