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再相逢

孤鹜落霞G

插图 自拍加网络

配曲 额尔古纳河

很想写篇反映人际交往的文章。写写一位令人尊敬的老领导，其实他比我小一岁。

《台州日报》编辑部大楼。

曾拜读许多新闻报道，领导形象往往出现在会议上。描述领导讲话姿态用得特别多的词语是，“首先说”、“接着说”、“强调”、“着重指出”、“最后要求”……带点生活化的语言是，“语重心长地说”。这些话本文一概不说。

说来有点出格，我给这位领导起了个绰号，这是我俩的小秘密。更特别的是，我与他见面于儿童时代，却相识于壮年时光。

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台州日报》复刊，我来编辑部报到，周美录此刻担任科室领导。看见他第一眼，我想也没想就叫他“瓦西里同志”。此后偶尔悄悄这么称呼，他只微笑不答应。瓦西里是《列宁在1918》中的警卫员，高而帅。当时我并不知道美录当过兵，只觉得他形象挺拔，还透着儒雅，似乎在哪儿见过。他说话时神情专注，脸上时不时露出点微笑。四目对视的时候，他会突然蹦出一句幽默的话。

“瓦西里同志”老家在台州路桥。那里商品经济发达，专业市场有十几个。我去采访写了十里长街行系列报道，主要描述商业气氛的浓烈和人们做生意的精明，“头发忖空心了”这句话我在当地采撷并加以引用。采访最后一天，不知谁家出殡，从未见过的排场呈现在眼前。根据移风易俗宣传需要，我以白描法写下压轴篇。报纸一登，事主写信到报社表示不满。

全国第一个小商品市场——台州路桥小商品市场最初属于十里长街商圈。

每月评好稿的时候，我所在科室没人推荐我写的这组报道。“瓦西里同志”那科室，他作为负责人，倒是提议大家从系列中选取一篇。他在路桥长大，认可报道内容。尽管月度好新闻没上榜，我同样在心底里感激他。评选好新闻对记者、编辑十分重要，年度好新闻在月度好新闻中产生，这是省好新闻乃至全国好新闻的源头。

不知沾了啥缘分，平常我与“瓦西里同志”很少来往，关键时刻他却会出现。那年我家出了大事乱成一团，我连念小学的儿子都忘了照顾，然而“瓦西里同志”想到了——此刻他担任《台州日报》副总编，他把我小孩带到家里吃饭。生活的磨难让我沉默寡言，人际交往缺乏主动性，“瓦西里同志”并不在乎。后来他成了《台州晚报》首任总编，无论当不当官，当多大官，我感觉他还是“瓦西里同志”。

1994年8月台州撤地设市，报社从千年古城临海搬迁到拥有港口和机场的椒江。食堂还没建好，我们暂时在市政府附近一家餐厅就餐。我习惯独坐，不知哪阵风吹来，商报总编郑九蝉端着饭菜过来了。同事们叫他老九，于是我和老九第一次聊天。鬼使神差的，说到从小念书的学校，路桥小学他待六年，我待一年，校长、教导主任、班主任，最后连班长都相同，就像中了彩票。那么我和老九曾经是同班同学。

由此及彼，“瓦西里同志”竟然也是同学，低一年级；广告部还有一位是同班同学。地球村小得可怜，又大得惊人。一聊聊出好几个同学，小时候课堂不见操场见，然后你走天涯，我立海隅；你观大漠孤烟，我赏兴安杜鹃；你扛枪卫国，我挥镐抡锨修理地球……走南闯北回来，相逢浑然不知。

一聊聊出好几个同学。这是半个多世纪前的路桥小学大门。

此刻应该有激动。老九的家也在路桥，此番他从路桥回来说:“有个老同学不但想起班里曾经有你，并且顺口说出你的绰号——长脚梗鹭。”念小学正是我个头蹭蹭蹭长高的时候。

另有同事问我:“报社四大金刚你知道吗？”我说不知道。他说:“是茅总、池总、美录，还有你！”这话题等报社搬迁到椒江说起已经是老黄历。根据级别排列，应该起始于美录当科室领导的时候。前面两位是副总编，只有我是兵，不过海拔高度贡献最大。没想到，我早就与美录同框，享受“金刚”待遇。聊呀聊，聊出个同学关系，可我与“瓦西里同志”的交往形式丝毫没变，还是不大来往，又彼此切切在心。

老同学赠我一本书，书名《地平线》担任台州市人大代表工会副主任期间所著。他考察国内外很多地方，火候不足不动笔，灵感一闪文思泉涌。人间风光、社会万象、生活哲理让他揉啊揉，揉成一道靓丽的文字美景。这才叫诗和远方！

他又去了我生活过十年的大兴安岭，在塔河停留一个月左右，住在某办事处里。塔河是我原先工作单位大兴安岭林业机械筑路总队机关所在地。半个多世纪前上海、杭州、宁波、台州等地知青在原始森林里修筑公路，高高的蒙克山上以及祖国最北漠河都有我们的足迹。

雪地里的帐篷。当年我们在原始森林里修筑公路。

他说，看到的大多是小树，是大兴安岭1987年特大火灾后补种的。我情不自禁在微信里描述火灾前原始森林的磅礴气势，林涛滚滚，一望无垠。若乘车往瓦拉干方向走，深入林地二十公里左右，能看到各路人马住过的帐篷——旧地复原供人参观；筑路总队火灾后解散不复存在，城郊有遗址，我们的单位在兴安岭上曾经是大象级别的存在。因身体原因我难以旧地重走，看到老同学发来的照片感慨万千。

呼玛河畔的明月次第照着我和他。

退休了，他定居杭州，我仍在椒江，彼此在网络上互动。我说:“很少看见你短行、短行又短行地做诗，其实你写的文章全都是诗。”他答:“哪是诗，只是写不了长文，偷懒一下。”他来我的平台溜达溜达，留言:“期待你挖掘更多的往事，这也是历史。手中笔，别搁下。”我表示:“我们写出来都是真人真事。当老知青走完时，编剧的人怎么写就很难说了。”

新闻工作让我俩神奇地相逢。“转了一大圈，经过了太多的挫折，终于成了编辑记者。更有幸能成为你的同事，共同见证过那段不寻常的复刊艰难时期。你是优秀的，无愧于时代。”老同学的感慨留在我文章后面。“如梦似幻人生路，故事中有故事，环环相扣充满戏剧性。与你共同见证日报复刊时光是我的荣幸。”我秒回。左一句“有幸”，右一句“荣幸”，隔山隔水，我与他反倒客套起来。

报社领导与参加学习班的通讯员合影。前左一周美录。

有趣的灵魂不必符合啥标准，但在茫茫人海中可遇而不可求。与其相逢，准定能在情感的时空中激起连绵不断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