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侠传第六章 归途遇劫

仇犹老人

却说慈禧老妖婆无端受了一番惊吓，心里窝了一肚子的火无发泄处，又见尹尚武狼狈回来，不但未捉住掷镖人，反倒被人家刺伤了腿，觉得他太过无能，有失朝廷大员的体面和威风，不禁恼怒地朝他唾了一口，厉声斥责道:

“尹尚武，你身为一省巡抚，竟如此失职，要你这无用的狗才何用?本当将你斩首问罪，念你昔日也曾忠于朝廷，权寄下你颈上那颗狗头!”

一怒之下，当即将尹尚武削职为民，永不叙用，命太原知府马应龙暂代巡抚之职。

那尹尚武原想借这天赐良机巴结慈禧，不料甜滋滋的美梦顷刻间彻底化为了泡影，心里真把那夜行人恨透了。但此刻顾不及细想这些，只管一个劲地叩谢慈禧的不杀之恩哩。

慈禧无端受了这一场虚惊，生怕又生出什么变故来。恰巧探子又来报说八国联军的追兵已进入龙泉关和娘子关，她再也不敢在太原府呆下去了，决意立刻离开这里。

草草用过膳，歇息了片刻，慈禧传旨即刻摆驾启程，灰溜溜地逃出并州城，如惊弓之鸟，漏网之鱼，连夜慌慌向西而去。

随行御林军兵丁，一路抢掠，慈禧并不制止。车中载有抢得的妇女，供官兵取乐，还让她们给做饭,为了防止她们逃跑，竟将她们的全部衣服扒掉，浑身一丝不挂。

慈禧从太原南逃的第一站是太原县小店镇。县令顾光照早在前几日就亲自督逼数千民夫，日夜不停地在小店镇准备行宫。

太原城南门到小店镇以南，长达五十多里路，全部用黄土垫道，清水洒街。正如民谣所云:“太后出朝，地动山摇，逢山开路，遇水架桥。”

慈禧一行在该镇仅停留了一午，就征集干柴十七万斤，煤炭十万多斤，白面和猪、羊肉各两万斤，鸡、鸭各数百只，喂马的谷草一百多万斤，麸子一百零六万担，料豆两千担……当地百姓负担沉重，一言难以尽述。

花开二朵，各表一枝。不说慈禧一路种种奢侈腐败。回头却说那尹尚武忍着一肚子窝囊气，护送慈禧和光绪皇帝一行人出了城门，直到望不见了，才无精打采地返回来。

一路上，尹尚武长吁短叹，又气又恼，失了一只传家之宝双凤白玉杯，又挨了夜行人一镖，还被慈禧在震怒之下革了职，只差没有丢掉项上人头。更恼的是，往日对他恭顺如羊的马应龙，此刻竟盛气凌人，别说安慰他几句，便是连冷眼都不瞟他一下，前呼后拥地率领一群亲兵返回衙门，撇下他一人落在后边。不禁叹道，马应龙啊马应龙，你小子小人得志，翻脸无情，也太狠毒了些，这真是龙搁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尹尚武又想起那可恶的夜行人，心里暗暗叫道，你毁了我的前程，坏了我的好事，有朝一日，我尹尚武若是将你擒拿住啊，少不得千刀万剐，碎尸万段，方解我心头之恨!

回到巡抚大衙，尹尚武向马应龙交接了一应公务，方才拖着疲惫的身子朝私宅走去。

一路上，尹尚武絮絮叨叨，还在痛骂“夜行人”。不一时，便来到自家门前。

这时，一家人正在客厅内大摆宴席，吃喝吹擂。尹尚武瞥了他们一眼，毫无兴趣凑热闹，板着一副驴脸，悻悻地回到自己的卧室，往檀木椅上一坐，生起闷气来。

其父尹福见儿子神态异常，不知出了什么事，忙离席拄着拐杖走进儿子房间，纳闷地问道:“儿啊!中秋之夜，花好月圆，合家欢度，何等热闹，你面带愁云恨雨，不知有甚为难之事呀?”

尹尚武长长叹了一口气，操着一副哭腔，把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这尹福乃是杏花山背后尹村的大财主，年约六十多岁，身材短小，大腹便便，满脸横肉，三角狗眼，一撮稀稀拉拉的山羊胡须，一看那副尊容，就知绝非善类。此人奸刁顽猾，心地毒辣，一向依仗儿子的权势，勾结官府，鱼肉乡里，无恶不作，可谓万人痛恨，当地人称“尹蝎子”。

这尹蝎子常年蜇居乡下，前几天被儿子接来省城过节，是个土头土脑，却喜欢附庸风雅的老家伙。此刻，听了儿子的话，犹如晴天一声霹雳，吓得舌头都转不过弯儿来啦。好半天，才哭丧着脸，用拐杖敲打着地面，颤声道:“龙颜震怒，只怕凶多吉少，这还了得呀!我的儿啊!这……这可如何是好哪?”

“解甲归田，回家种地罢咧!”尹尚武没好气地白了尹蝎子一眼。稍停，尹尚武如梦方醒似的，忽然阴沉着脸叫道:“不好!慈禧这个老妖婆，心狠手毒，奸险多疑。自古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亲说得对，我不得不防。为今之计，必须立刻离开太原府，以免遭不测之祸。”

父子俩计议停当。当晚，一家人手忙脚乱，把尹尚武多年来搜刮、贪污、克扣的金银珠宝、古玩字画、绫罗绸缎等细软整点好，足足折腾了一宵。

次日一早，先把丫环、小厮等奴仆、佣人辞散，又四处寻求主顾，变卖了房屋和笨重浮产，一直忙乱了两、三天。

三日后，天还蒙蒙亮，就雇了十几头驴子和四、五顶轿子，匆匆踏上了归乡的路程。

尹尚武一行晓行夜宿，不觉走了三日。这天上午，终于翻过了三晋有名的雄峰朝天山。

尹尚武屈指一算，离开省城足有二百余里，距家乡只有四十多里路了，这才放下心来，深深地吁了口气，命众人放慢脚步，缓缓朝山下的鬼道沟走去。

列位，你道这鬼道沟是何去处?听见这名儿，也叫你心里发怵。这鬼道沟乃一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荒野去处，原是强人经常出没的地方，一般商贾若无保镖护送，都不敢走这条路，故此叫鬼道沟。

那么，尹尚武带了那么多贵重财物，为什么专拣这条路走呢?原来，他有自己的打算。一者，此路虽然危险，却比走大路近便十几里;再者，尹尚武仗着人多势众，又自恃有武艺，不把强人放在眼里;三者，怕走大路显眼，更防备慈禧派人追他“赐死”。为此，他宁可冒“遭抢”的风险，也不愿白等着被慈禧“赐死”。

尹福却是不愿走这条道儿。一来，山道坎坷难行，就是坐在轿里，也是前俯后仰，颠簸不已;二来，大路人多，他还想抖抖威风，虎威虎威哩。但他拗不过儿子，更不晓得儿子心里想些啥，只得忍气吞声，在肚子里大骂逆子。

却说这时虽然已是仲秋时节，气候仍很炎热。中午时分，烈日当空，万里无云。下得山来，人畜都已汗流浃背，疲惫不堪。

尹尚武朝四野观察一番，见道旁南面，是一大片坟地，坟地里有十来棵松树，微风拂过，松涛鸣唱，倒是一个歇凉的去处，便命大家停下来，到树荫下歇息一会儿再赶路程。

脚夫们早已腿困腰酸，气喘吁吁，巴不得尹尚武开口让喘口气儿。听了此话，赶牲口的忙把驴子向松树下牵去，抬轿子的干脆就地放下轿子来。

众人刚刚停下步子，正要好好地歇息一下，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唿哨，随着一阵呐喊声，犹如千军万马冲来，只见从峡谷深处跳出十几个手持大片砍刀的强人，脸上涂满了锅底灰，就像一尊尊凶神恶煞似的，奔上前来，成半圆形摆开，将去路拦了个水泄不通，叫喊着要他们留下买路钱来，方能过去。

尹蝎子掀开轿帘，刚探出半个身子，正想出来凉快凉快，忽见一群响马好似从天而降，出现在面前，顿时吓得屁滚尿流，赶紧缩回轿里，抖成一团，嘴里不住祷告着，祈求菩萨保佑。

尹尚武的老婆和女儿刚出得轿门，瞥见来了强盗，尖着嗓子惊叫起来，吓得立刻尿了一裤裆，母女俩不由自主地搂抱在一起，再不敢睁眼抬头。

尹尚武怔了片刻，暗道不好，但很快便镇定下来。他奔到轿前，飞快地从轿里抽出一把名晃晃的腰刀，挥臂喊道:“大家不要惊慌，有我尹某在此，量他们几个小小 毛贼，何足惧哉!”

喊毕，故意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向前走了几步，向众盗喝道:“我与尔等素不相识，正是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有何见教，但说不妨。”

为首大盗见尹尚武身材魁梧，腰宽体胖，盛气凌人，出言不逊，不觉有些着恼，道:“少给老子打官腔官调。渡河交船钱，过路买路钱，若是不答应，叫尔刀下亡。你若是个会事的，趁早拿钱来，爷们绝不为难。”

尹尚武见大盗口出秽言，根本不把自己看在眼里，哪里受过这个窝囊气?不禁怒气填胸，“嘿嘿”冷笑一声，不屑地道:“哼!瞎了你们的狗眼。你可知道老爷是谁?说出来啊，吓破尔等的狗胆。本老爷不瞒你们，这些驮子装的全是金银珍宝，你们若想讨了去哇，只怕我手中这把宝刀不肯答应哩!”

为首大盗怒道:“你当我不知你是谁?姓尹的，你可不是几天前的巡抚大人了，哈哈……小得们，先给我把这厮擒了!”

尹尚武一楞，不晓得如何走漏了风声，听了大盗的话，暗叹道:这才是凤凰落架不如鸡，虎落平川被犬欺。罢罢罢，今日就与你们拼个鱼死网破吧!他是个性急的人，不想再与强人周旋，想罢，打雷也似大喝一声:“看刀!”

刀随身到，直向大盗头顶上砍将下来。

那大盗持一柄莲花宝剑。见尹尚武来势凶猛，毫不惊慌，将身一斜，避开对方第一招“饿狼扑食"，然后，倒退两步，只是举剑招架，并不急着还手。看他那不慌不忙，以逸待劳的样子，显然不是卤莽之辈。

尹尚武本来心绪不好，又遇强盗拦劫，更加恼怒，气不打一处来，忍着腿上镖伤的余痛，连出几招。他见对方只是招架，并不还手，以为其武艺平常，更兼求胜心切，于是越逼越紧，刀光就象雪花乱舞似的，缠着大盔上下飘舞，左右翻飞。

圈子外面，尹蝎子和儿媳等家眷挨在一起观战，他们看见尹尚武步步紧逼，一刀紧似一刀，心里方才转忧为喜，乱糟糟地喊叫起来，给尹尚武鼓劲助威。

那大盗一连让了尹尚武十几招，一则探其虚实，二则耗其体力。这会儿，他看出对方武艺也只平常，左腿似有残疾，且已消耗了不少体力，额上已甩下汗珠儿来，口里呼呼地喘着粗气，心里暗暗高兴，便改变策略，不再躲闪，瞅个空儿，大吼一声，使个“鞭打仙桃”，一剑拔开对方刀锋，复进一招“回头望月”，紧接着再使个“紫燕穿空”，眨眼工夫，变守为攻。

尹尚武已然精力渐减，左腿伤口又隐隐作痛，此刻，忽见那大盗剑法骤变，身随剑到，步步紧逼，防不胜防，心里着了慌，抬手摸了一把汗，正想使出拿手本领“地躺刀”取胜，不料那大盗竟出其不意使出一招叫“穿帘燕”的怪招，紧紧粘住尹尚武的刀刃不放。

尹尚武摆脱不开，知道大事不妙，为了保住手腕，急忙撒手丢刀，双脚一个后跳，险些跌倒在地。

大盗见状，一声吼叫，跃起三尺来高，趁势一个“力劈华山”，挥剑直朝尹尚武的天灵盖砍将下来……

正是:

世间少一害货，

阴朝添个新鬼。

毕竟不知尹尚武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