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偷走命运齿轮的女人

闲云野鹤

　　在一个晨曦刚刚划破夜幕的冬日清晨，凛冽的寒风如锐利的针，穿透衣物的缝隙，刺向每一寸暴露的肌肤。这座小城还未完全从沉睡中苏醒，街道上弥漫着一层淡淡的雾气，路灯散发着微弱的光晕，仿佛在与即将消逝的黑夜做着最后的抗争。

一些将锻炼视为对生命最大投资的人们，已毅然走出家门。他们或是精神矍铄的老者，或是充满活力的年轻人，在街道上、公园里开启了属于自己的锻炼时光。有的迈着稳健的步伐悠然走路，有的则步伐轻快地跑步前行，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而此时，大多数人还紧紧裹着温暖的被子，沉浸在不愿醒来的美梦中。

一位早起锻炼的老师，沿着熟悉的路线慢跑，路过政府大门边上的花坛时，不经意间瞥见一个身影。那是一个身材微微发福的女人，身着单薄的睡衣，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她的肚皮露出一节，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刺眼，一头凌乱的头发肆意披散着，整个人一动不动，犹如一具失去生命的躯壳。

老师心中一惊，赶忙停下脚步。周围陆续有几个晨练的人围了过来，大家面面相觑，眼中满是疑惑与担忧。有人壮着胆子靠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试探一下女人是否还有气息。就在手指即将触碰到女人鼻尖的瞬间，那原本看似毫无生机的“尸体”却猛地一下站了起来。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纷纷后退。女人朝着政府大门的方向，双手合十，“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嘴里不停地嘟嘟囔囔：“我没有家了，我没有家了，女儿，可怜的女儿，怎么办，怎么办？”她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绝望与悲怆，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刺耳。

随着女人的呼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将她团团围住。人群中有人认出了她，说道：“这不是经常在农姐街卖水果的那个女人嘛。有樱桃等时鲜水果的时候，她还会蹲在某小区门口卖呢。”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试图拼凑出关于这个女人更多的信息。有人提议道：“要不找找她家人的电话，通知她家人过来吧。”于是，众人开始四处打听，终于问来了她丈夫的电话。一位热心的大姐赶忙掏出手机拨打过去，然而电话那头却一直无人接听。大姐皱了皱眉，又换了个人拨打，依旧是无人应答的状态。

这时，那位老师站了出来，说道：“看来情况不太对劲，还是打 110 吧！”说着，他便迅速掏出手机拨打了报警电话。没过多久，警察就赶到了现场。警察们身着整齐的制服，神情严肃而又不失耐心，开始轻声询问女人的情况。然而，女人像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对警察的询问充耳不闻，一声不吭。突然，她像是受到了某种刺激，猛地站起身来，朝着远处不顾一切地跑去。

人群中有个年轻人眼疾手快，拿出手机拍下了这一幕，并将视频发送到了小区群里，希望女人的家人能够看到视频后前来认领。这则视频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激起千层浪。那一天，整个小城都沸腾了起来。大街小巷，人们见面时都在谈论着这个女人的事情。同事之间，朋友相聚，这都成了热门的谈资。有人满脸关切，为女人的遭遇感到揪心；有人纯粹出于好奇，想要了解更多细节；还有人试图追根溯源，探寻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无论如何，大家对这个女人都充满了深深的同情。

几周过去了，小城里的生活又逐渐恢复了往日的节奏。人们忙碌于各自的生活琐事之中， 教孩子学习，抱怨老公的小毛病，分享购物的心得，讨论美容的技巧。那女人的故事，如同被时间尘封的记忆，渐渐被人们淡忘了。

然而，突然有一天，不知从哪个角落，那女人的故事又悄然传开了。

这个女人名叫迟晓，是农民街上一个普通的水果贩子。所谓水果贩子，就是从农民手中，或是拉水果的商贩那里，以较低的价格买进水果，然后摆在街边，加上几块钱或者几角钱的差价，再卖给过往的客人，以此赚取微薄的利润，勉强维持生计。

25 年前，正值青春年华的迟晓，年仅 20 多岁，她怀揣着对未来的憧憬，从偏远的老家来到这座小城摆摊。在熙熙攘攘的集市中，她遇到了一个名叫胡凯的男人。胡凯当时 40 多岁，身材不算高大，大约 1.65 米左右，一双眼睛总是眯成两条缝，塌塌的鼻梁，却给人一种憨厚老实的感觉。他说话总是和和气气的，平日里骑着一辆三轮摩托车，穿梭在大街小巷，帮商贩们运送货物。

胡凯经常主动帮迟晓拉水果，每次搬货时，他总是抢着干最重的活，一趟又一趟，从不喊累。抬上抬下，忙前忙后，两人就这样渐渐熟悉起来。起初，他们只是能随意开些无伤大雅黄色笑话的朋友，时间一长，彼此间的感情愈发深厚，便自然而然地搭伙过日子了。

自从和迟晓在一起后，胡凯出门比以往更早了。他整日眯着个小眼，或是因为睡眠不足，或是因为内心的喜悦，大街小巷都留下了他忙碌的身影。他总是主动帮忙抬货，见到人就热情地打招呼，脸上永远挂着那招牌式的笑容，说话慢悠悠的，透着一股礼貌劲儿。而且，他的价格比别人都要少五元，如此实在的人，生意自然格外红火。

迟晓呢，为人客气又大气。每次给客人称水果，她都会把撑杆称得高高翘起，还不忘额外搭上一两个水果，嘴里说着：“自家种的，多吃点。”她的这份豪爽与实在，也吸引了不少回头客，生意同样做得有声有色。

一年后，迟晓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女儿，他们为女儿取名为胡迟儿。这个小生命的诞生，为这个小家增添了无尽的欢乐。一家三口的日子，虽然平淡，却充满了温馨与幸福。女儿乖巧懂事，仿佛是上天赐予他们最珍贵的礼物。她学习成绩优异，一直是班里的第一名，从不让父母操心。高中时，她也没有选择去外地读书，而是留在本县的一中。每逢周末和假期，她总会来到摊位前，帮着妈妈卖水果，清脆的叫卖声和灿烂的笑容，成为了摊位前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日子就这样顺顺利利地过了 20 多年。

2014 年，对于胡凯夫妇来说，是充满喜悦与希望的一年。女儿胡迟儿大学即将毕业，不仅如此，她还凭借着自己的努力考上了研究生。这个消息如同一声响亮的号角，让整个家庭都沉浸在喜悦的氛围中。迟晓招揽生意的声音都透着甜蜜，仿佛那声音都像她们家售卖的大蜜桃一样，水润润的，充满了幸福的味道。胡凯更是逢人便说，每遇到一单生意，他都会和雇主拉家常，然后不着痕迹地拐到女儿身上，接着便开始光明正大地夸赞自己的女儿，听着客人啧啧的称赞，他才心满意足地离去，接着去接下一单生意。

同年 9 月，胡凯和迟晓满心欢喜地送女儿到广东去读研究生。借着这个快乐的事由，一家三口决定好好领略一下大城市的繁华。当他们来到高铁站，准备乘坐高铁出发时，意外却突然降临。胡凯像往常一样，自信地站在刷脸设备前，准备进站。然而，机器却突然发出“滴滴滴”的刺耳鸣叫声。工作人员闻声赶来，查看后严肃地说：“身份证上信息与脸部信息不匹配。”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一家三口顿时慌了神。他们焦急地向工作人员解释，费尽口舌，不知用了什么理由，最终竟说通了工作人员，列车缓缓启动，一家三口也顺利上了车。

三天后，胡凯和迟晓告别女儿，踏上了回家的旅程。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就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渐渐散开，最终又恢复了平静。

然而，平静的生活仅仅维持了两个月。2014 年 11 月的某一天深夜，万籁俱寂，整个城市都沉浸在沉睡之中。胡凯和迟晓也早已进入梦乡。突然，一阵急促而猛烈的敲门声如炸雷般响起，打破了夜晚的宁静。胡凯被这阵敲门声惊醒，迷迷糊糊地穿着睡衣起身去开门。他还以为是邻居家有人生病，急需帮忙。可门一打开，“谁”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四五个警察如猛虎般冲进门里，一下子将胡凯按在了地上。

迟晓听到如此大的动静，吓得穿着睡衣急忙从卧室冲了出来。当她看到警察将自己的老公按在地上时，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冲上前去，伸手撕扯警察的衣服，嘴里大喊着：“你们干什么？放开他！”门外还站着四五个警察，其中一个走进来，大声呵斥道：“松开，他是在逃 25 年的杀人犯。”听到“杀人犯”这三个字，迟晓只感觉脑袋“嗡嗡嗡”作响，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崩塌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与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相濡以沫、疼爱有加的老公，竟然是一个杀人犯？她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灵魂一般，瘫倒在地。警察将胡凯带走后，片刻的寂静过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声从迟晓口中迸发出来。那声音尖锐而凄厉，如同一把利刃，划破了寂静的夜空，让周围的邻居们听了都不寒而栗。迟晓的世界瞬间天翻地覆。她在极度的痛苦与绝望中，立马想到了自己那优秀的女儿。她深知，父母坐过牢，女儿的未来将会受到巨大的影响，考公务员这条路算是彻底断了。想到这里，她的哭嚎声更大、更凄厉了，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痛苦与绝望都宣泄出来。

从那以后，迟晓再也没有去卖水果。她整日把自己关在家里，沉浸在痛苦之中，不敢给女儿打电话，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女儿。每到深夜，那令人心碎的哀嚎声便会准时响起，持续了整整一周。然后，就出现了开头那令人心酸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