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月季之海

湛蓝的天空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邻居老张上午对我说,他们俩口子早上去拍月季花了。很大的一片月季花海,就在西浪暖。反正也没事,下午四点多,我们一家三口驱车前往西浪暖。按照张师傅说的路线,二十分钟就到了目的地。当我抱着相机拐进那条被梧桐荫罩着的小路时,还以为不过是寻常的晚霞。直到车窗外的绿植突然退潮般向后涌去,一片起伏的花浪“轰”地撞进瞳孔——是月季,是百十亩连成海的月季。</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就这样我撞入了一片浩大的月季花海,百十亩之广的园地铺展在眼前,如一幅没有边际的彩绣,在暮色里缓缓展开。这花海大得令人瞠目,简直不知目光该往何处安放,每一眼都绚烂得令人心魂俱震,竟一时举不起相机,不知如何框取这铺天盖地的绚烂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最先扑来的是颜色。正撞在夕阳怀里,所有的花瓣都成了被揉碎的宝石:最靠近路基的是“卡罗拉”,浓艳的红像要把空气点燃,每一片花瓣边缘都镶着蜜色的金边;再往深处去,“莫奈”的粉便洇开了,浅粉、妃色、藕荷色层层叠叠,倒像是把晨雾里的朝霞揉进了花茎;最妙的是那片“蓝月石”,说是蓝,其实是带着紫晕的青,像把洗过的牛仔布浸在暮色里,风过时翻卷,倒真有几分月光融化的错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举着相机站在田埂上,突然就慌了。从前拍花总爱找单株,要枝桠分明、花型周正,此刻却望着这漫山遍野的热闹发了怔。这边一丛粉月季攀着竹篱笆往上窜,那边几株黄蔷薇混在红月季里,连田垄边的野菊都沾了月季的光,被映得瓣尖泛红。风一掀,花浪就漫过了田埂,漫过了我的鞋尖,连呼吸里都浸着甜津津的香气,是月季特有的蜜露味,混着点青草被晒暖的腥甜。</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由远及近缓步走入花海深处。远处,花海如一张巨大的波斯挂毯,五色交错,却毫无纷乱之感;粉红、鹅黄、淡紫、素白……相互衬着,相互映着,和谐得如一幅未干的彩色水墨画。风轻轻掠过,花海便起伏着,一波连着一波,如绸缎的微澜,仿佛有生命般在呼吸。待我走近细看,每一朵花都舒展着薄如蝉翼的瓣儿,层层叠叠,纹路清晰可见。花瓣中心,花蕊星星点点,颤颤巍巍,仿佛积蓄了整片土地的灵气,正无声地迸发出来。花枝间偶然的留白空隙,倒显出几分难得的从容气度,原来自然自有章法,岂如城市那般填满方休?</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蹲下身子,定定地凝望着一朵粉白相间的月季,那花柔美得如同少女颊边的羞涩红晕,又似云霞被揉碎后最轻软的几缕。花瓣边缘颜色渐渐褪浅,如洇开的水痕,最外层已近乎透明,仿佛承载不起自身的美,即将融化于暮色之中。风拂过处,花香愈加浓郁,仿佛蜜水般粘稠,在空气里漫延,缓缓流淌,直至浸没了我的脚踝,又缠绕住我的腰身,竟连呼吸都染上了微醺的芬芳。我俯身再嗅,香气骤然更浓,直沁入肺腑深处,竟使我有些微醺,仿佛饮下了整片花海的精魂。</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天边夕阳渐渐沉落,橘红色的光斜斜铺洒下来,将花海整个笼入一种温柔而庄重的氛围里。花影渐长,一朵朵花在晚霞中投下自己纤长的影子,花与影便相互依偎着,低语着,在暮色里渐渐融为一体。我伫立花间,仿佛自己也融入了这巨大而静谧的画卷中。喧嚣世界之外,原来真有如此一方净土,能安放一颗惶惑之心。花海无声,然而每一片叶脉里都深藏着生命的奔流,每一缕香气都仿佛诉说着泥土深处无人知晓的言语。</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有穿白裙子的女子从花径里走出来,手里举着刚摘的“冰山”,花瓣上还凝着夕阳的金粉,像是花替她长了张更娇嫩的脸。田埂边坐着她的老公,举着自拍杆念叨:“这景儿,比电视里的还俊!”镜头里,他的女人正弯腰嗅一朵半开的“戴安娜”,发间落了片粉瓣,男人赶紧暂停录像:“哎哎,这镜头得留着,发家族群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终于,我缓缓举起相机,却又缓缓放下。暮色渐浓,花影愈淡,我方才明白,这盛大花海所给予的,岂是方寸镜头所能捕捉?那些太过圆满的美,总归在匆忙定格中悄然流失了魂灵。这花海,本是天地自成的杰作,只能以心之眼久久凝视,用灵魂的容器去容纳——唯有如此,那整片惊心动魄的锦绣,才可能完整地映照在心底,成为一片永不凋零的底色。</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暮色渐沉时,光线开始变魔术。橘红褪成蜜橙,又渗进些淡紫,最后连花影都染上了靛蓝。我这才发现,原来月季的海不是静止的——有的花在谢,垂着脑袋把花瓣撒在地上,铺成条碎锦路;有的花正盛,花苞胀得要裂开,露出里面鹅黄的蕊;还有的刚冒出尖儿,是嫩得能掐出水来的浅绿,像星星落在绿叶间。有只白蝴蝶误闯进来,在花海上空划出弧线,翅膀上沾了点“龙沙宝石”的金粉,倒比花更亮了几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当暮色四合,月季花影终于消融于大地,我心中却亮起一片不灭的锦绣。原来人间至美,恰如这浩荡花海,其意义何尝在于占有与框定?它慷慨地展现,又含蓄地退隐,只邀我们以灵魂的空白去应和它无声的丰盛。</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终于放下相机,蹲下来摸了摸近旁的花瓣。比想象中更软,像婴儿的脸颊,带着点凉丝丝的水汽。风掠过耳际时,听见整片花海在说话似的,沙沙的,嗡嗡的,是花瓣相触的轻响,是蜜蜂振翅的尾音,是远处孩童的笑声撞在花茎上,又弹进了暮色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知道,有些美好原是没法被镜头框住的。就像此刻,我站在暮色里,看最后一缕阳光给“黄金庆典”镀上金边,看归鸟掠过花海的上空,看自己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和花影缠在一起——原来最动人的画面,从来不是精心构图的结果,而是当你站在美好里,连呼吸都成了诗。</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离开时,口袋里落了片粉月季的花瓣。后来夹在书里,每次翻到那页,都能想起那片海。想起暮色里的红与粉与紫,想起风里的甜与香与笑,想起自己站在花海中央,忽然就懂了什么叫“目之所及,皆是温柔”。</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花海教会我的,是那一种无需持握的富足:当心灵足够辽阔,便能盛放一个世界完整的芬芳——纵使花影散尽,暮色四合,那无边色彩却已悄悄扎根,从此成为照亮寻常岁月的、内里不熄的霞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晚望月季花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晚照流金染翠帷,千重锦浪接云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蝶衣频过惊眸处,风散香尘尽入诗。</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二零二五年六月九日于银滩之心</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