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宗舆的抗日功绩（5）特别使者的特别通道

耕夫

摘自《民国经商奇才•陆宗舆传》，蒋连根著。 　　“二十一条”提出的次日下午，袁世凯交给总统府秘书曾彝进一个任务，要他即刻拜访总统府日籍法律顾问有贺长雄，说服有贺返日，向松方侯爵、山县公爵等元老，报告大隈重信不顾国际惯例，派公使不经外交部门径直向民国大总统提出“二十一条”无理要求等情，并探听日方的真正意图。曾彝进得知，有贺也不知道其中内幕，而且他本人对日本提出“二十一条”持否定态度，认为对有几千年历史与四亿民众的中国实施高压手段绝非永久之良策。 有贺听罢便爽快答应：“松方侯爵、山县公爵都请我讲过宪法及国际公法，都是熟人，我可以回国一趟。”2月24日，有贺离京，乘坐京奉铁路火车，从朝鲜回国。 明治中期以后，元老一直是日本政权中最重要的政治势力，他们有推荐首相人选的特权，是左右天皇决策的政治中枢，并在幕后操纵政局。有贺长雄被日本学界视为国际公法及外交史研究的泰斗，他与井上馨、松方正义、山县有朋等元老关系密切，在对华关系问题上都主张以“亲善提携”为前提，与大隈内阁主张的强硬政策乃至以武力威胁不同。在日本用武力威逼的情境下，这是袁世凯不得已欲打通谈判以外的第二条交涉通道。 1933年版《六十年来中国与日本》中，曾收录“二十一条”交涉期间曹汝霖致陆宗舆书信一封，曹在信中特别告知陆，袁派有贺赴日运动元老，请陆重视与有贺接洽：苟有釜底抽薪之法，必收迎刃而解之功。……日本政治重心，仍在元老，如元老有所主张，政府自易为力。因元老所见者远，不若政府之好大喜功也。昨与叔度(曾彝进字)约有贺博士长谈，彼亦所见略同，并愿自告奋勇，游说元老，以两国永久亲善计，不宜徒伤感情。彼亦以旅大问题如得圆满解决，此外枝叶未必为元老所重视，尤以侵我主权之事为元老素所反对者。业已陈明主座，请有贺归国，相机力说。彼与松方伯有相当关系，或能得相当之效果。目前情势紧迫，大隈、加藤无理可讲，各国舆论，亦无效力。有贺此行，关系匪浅。彼国元老若能略立公道，政府气焰必为消杀。兄宜与有贺推诚相与，虚心商办。有贺学者，向无野心，且对主座颇有知遇之感，未可以寻常外人视之也。 “特别使者”有贺长雄一到东京永田町，就面见陆宗舆，师生重逢，然后急忙去谒见各元老。此时谈判已经启动，有贺暗地里联络元老，期望元老影响御前会议，使日本政府做出让步。 　　陆宗舆急匆匆地从外边回到公使馆。“怎么样？”使馆参赞梅胜文迎上去急问道，“日本元老们答应了么？” “他们竟然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陆宗舆阴沉着脸说道，“可恶！”“他们不是想推卸责任骗我们吧？”梅胜文吃惊地问道。 “不是。”陆宗舆摇了摇头，“他们确实是不知道。大隈和加藤根本就没告诉他们。 ”“元老们怎么说？”梅胜文又问道。“他们倒是答应帮忙了，”刚刚完成了“秦庭之哭”的陆宗舆有些心酸地抽了抽鼻子，尽量不去回想那些惨痛的场景，他只是简单地回答道，“能起多大的作用，就不知道了。” “刚刚俄国公使派人前来密告，说第五号内容其实是‘劝告’性质。”梅胜文说着，将一张纸条递给了陆宗舆。“劝告性质？”陆宗舆看了一眼纸条，手立刻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该死的！”“既然是劝告性质，为什么还要这样的强逼我们全都答应？”梅胜文有些不解地问道。 “他们对咱们骄横惯了，想要一口吃个胖子，才这么逼咱们的。”陆宗舆说道，“如果咱们屈服认帐了，他们就算捡着了，如果因为外国干涉而让步，就说是‘劝告’搪塞过去。” “那我们该怎么办？”梅胜文有些惊慌地问道。 “马上给北京外交部发急电，告诉他们，第五号是劝告性质，万万不能答应，最好不要再和他们谈关于第五号的内容了。”陆宗舆说道，“前面的一至四号，还是尽量拖延，美英法三国公使已经向日本政府发出质询了，时间拖得越久，对咱们越是有利。”陆宗舆又向梅胜文强调了一些细节，在梅胜文转身去发电报后，陆宗舆看着手里的纸条，取过一个打火机，将纸条点燃后放进了一个玻璃烟灰缸内。纸条在烟灰缸内燃烧起来，陆宗舆看着纸条一点一点的化为灰烬，再次在心里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一份绝密电函摆在袁世凯的案头，陆宗舆报告有贺在日本四处接洽的情形：“有贺昨日接洽后，即赴乡谒井上（馨）、松方（正义）、山县（有朋），今日特托伯平（金邦平）访有贺。据云：此次条件及交涉状况。惟山县知大略，松方正义侯最关心中国情形，自有贺报告后，谓中日邦交当惟大总统是带赖，如五号一三四款有妨总统体面地位，亦非日本之利，当与山县协力忠告政府，交劝止勿用武力伤感情，而起恐慌。山县则谓旅大南满延期，誓达目的，用兵亦所不避。满蒙居住贸易，虽极重要，但可修正条件，使无妨中国主权及各国均等之约。其他条件，决不至以兵力相迫，即此次守队调换，与外交无涉。各元老口气，均不满意政府措置云云。 最重要一句：“各元老口气，均不满意政府措置”。其中“松方正义侯最关心中国情形”，对于日内阁坚持开议第五号内容，并不惜以武力威胁中国，深不以为然。日外相加藤高明曾扬言，如果“交涉决裂”，“不出三个月，中国可完全征服”。松方则笑言：“莫要把中国看得太轻，若用武力，恐三年未必成功，遑说三月，应速自行善处。” 元老的介入，使交涉进程发生一些变化，“日本内阁之凶焰，似已稍戢。”山县有朋是伊藤博文死后日本最有权势的元老，在日本军队和政府中势力庞大。他是日本陆军之父，开启了长州藩军人控制陆军的时代。山县有朋对内阁的交替和重大内政外交问题都有重要影响。日本其他元老也都不满第五号条款，因此陆宗舆提示中国外交部坚持在第五号条款上面不要让步。袁世凯获取陆宗舆的报告，略显高兴地说：“得要领了，得要领了。满洲以外的要求，当然半个字也不能答应他。就是满洲，俄国所抢去的，他日本都拿去了，他还想要发展，你发展了，我却瘪了。” 随后，陆宗舆托金邦平回访有贺，了解相关情况。总统府顾问金邦平与有贺同时或早几日到日本，金邦平曾对人讲：“余前顷请假东游日本之原因，实非负有政治上何等任务，即如中日国际之政治、外交现状，余亦漠然，略未关怀。”然而，从此次赴日后日方的消息报道和陆宗舆发回的电报来看，金邦平毫无疑问负有关于中日交涉方面的使命，他对外否认这一点，只是为了保密而已。 3月9日，外交部致电陆宗舆，令他会见加藤，以探听日本政府口气。同时，还要求他与有贺秘密接洽，向日本元老透露日置益的恐吓情形。 3月10日，陆宗舆报告外交部，电曰：“9日两电悉。顷晤加藤，详告让步各情，先探询词气。渠谓前数日会议迟滞，正深忧虑，顷得日使电告，悉昨日会议情形极佳。中国政府真以诚意相见，余深满足。深望来次会议，从速进行，自即圆满解决。惟中国政府所提议居住及耕作办法，日政府尚难满意，当另行拟案。想南满已无荒旷大地，且组织大公司非易，或于东蒙用公司办法，似尚相宜云云。舆言：中国政府于居住耕作两项，须为永久治安计划，杂居办法固宜妥筹，而南满小耕作，即中华人亦多不便，故以合办公司为宜。渠谓此二问题，尚须详加研究，此外则东蒙要件不能不议。三号当易商议，五号虽推诚后议，却不能全置不谈。仍望贵国政府照昨议情形从速进行为祷云云。其词气极形满足。有贺拟不急托，但当今转达元老。今晨东报有青岛增兵号外，当系其早日计划，可置勿理。” 在北京的谈判在喝茶拖延的气氛中一日挨一日地进行。由于每次会议都没有达到目的，日方深表不满。第六次会议以后，日本施用恐吓手段，一面增兵南满，一面由日置益对华进行威胁，交涉即有进展，加藤甚表满意，故当陆宗舆奉令探询时，他的语气已较缓和。3月17日，日使日益置坠马受伤，日方不愿受之耽搁而交涉停顿，此后将会议移至日使馆。 3月19日，外交部通告陆宗舆：“据各方面报告，日本国派多数军队向东三省山东津沽等处出发，谣言繁多，人心疑惑，恐及于地方秩序……日本公使允电政府，迄未答复，希以政府训条向外部面询，此次派兵用意之所在，以便安慰人心。再闻派兵缓期，未知是否属实。希探明出发确信后，面询外部，即电复。” 从有贺的报告中得知，松方与大隈政见分歧颇大，对大隈内阁未经御前会议便向中方提出“二十一条”很不满意，对介入交涉向大隈内阁施加压力态度积极。此时，有贺长雄正奔走于日本各元老之门。 4月9日，曾彝进通过陆宗舆复电有贺，告以“谈判力图速进”，“中国政府切望速行解决，只须日政府训示日置使稍示让步，速予同意，便可了结，俾亲善方针得早进行。两国亲交重在永久之感情，不在目前之快意，谅各元老与有同情也。”其实就是希望有贺请各元老继续向日内阁施压。对于日本计划增兵奉天、山东，亦希望“各元老维持大局，特加注意为要”。 有贺长雄在日本奔走于各元老之门庭，袁世凯对他寄予莫大的希望，并自认为产生了良好的效果。4月10日，陆宗舆电告外交部：“有贺电已转，顷有贺密告，松方甚感大总统盛意。此次缓发军队，确系松、山两老之力。松方并言万一谈判决裂，愿自行赴华解决，以全邦交。特来询谈判近状，舆告以南满问题将完，东蒙后议。日政府或非置重五号，顾问一条业已议决，三号本系商办，近英日为中国问题，报纸时有反响，日本决不犯以扬子路款伤同盟之好。且英法俄已有劝告，与其为枝节问题致他国进言，毋宁由元老暗自调停，就此了局。加藤本有派特使致礼之说，若以元老调和完事，藉此到华一行，中日邦交转形圆满。有贺甚以为然。拟转告松、山两老，惟怕政府醋意，尚须探询意见，颇费周旋云。” 这几天，陆宗舆频繁接触有贺长雄，然后致电外交部汇报有贺与元老的联络情形。“松山方已派有贺赴西京见山县，松、山两老拟14日归京协议。”“井上注重汉冶萍，惟主张日本若松铁厂亦应与中国合办，方见公允，不以政府为然。松、山两老意欲将汉冶萍移作后议。现山县小病，须两三日方能会议，再与政府开口。”“今日催有贺请元老速决方针，据云：两日内必可切实接洽。且云蒙古问题，元老近意亦不注重，五号更无容论，祈勿再让。”“山县昨尚未能见客，特派秘书问有贺交涉情形，当已详告。有贺今日赴乡见井上，已详告有贺，速催进行。”“有贺云，山县尚须二三日方能见客，但各元老深盼交涉坚持切迫，待政府自询元老意见，方免干涉之嫌。又松方对福建声明不借外款一层，已极形满足，汉冶萍决计以后另行协议，为佳。” ……有贺在元老中间穿梭活动，引起了日本内阁方面的高度警觉。根据陆宗舆发回的电报，在双方谈判最后阶段，“有贺被政府派警护卫，拘束行动”，“只能中间传信，不便自由活动”，处境堪忧。为此，陆宗舆向北京提出建议：“有君可劝令少见日人，以防危险，或暂令住安全之地何如?” 有贺当时的艰难处境，直到交涉结束后依然没有改变，其人身安全甚至受到威胁，不得不躲藏起来。陆宗舆曾向曾彝进报告有贺的情况说：“渠现住兴津，在井上老人庇护之下，一时未必能来东京，且于使馆踪迹尤不便接近也。”“日内阁改组，大隈将兼外务，渠与有贺意见极深，鄙意似以有贺缓到中国为佳，尊见何如?” 有贺长雄奔走的结果，日本元老果然促使政府协议让步，已陷停顿的中日交涉有了进展。4月21日晨9点，加藤谒见山县，商量对华政策。有贺于当日将内阁与元老之间达成的协议密告陆宗舆，当晚，北京收到陆宗舆的电函，报告有贺转达的加藤对元老之答复内容：有贺君密告：政府与元老接洽关系，已有所闻。昨日阁议密定让步各条，今日由加藤面告山、松两老：一、宣言将胶澳还中国，开为商埠，日本设专管租界。二、南满员警规则，须与日本协议，裁判仍行会审。三、东蒙以四条件解决，不再他求：甲、增开商埠；乙、铁道不许与他国；丙、租税不供担保；丁、合办农业。四为汉冶萍由人民协议，政府惟同意尽力。四号宣言已足。五、福建因万国抗议，日本已向美说明日本以自卫之必要，不许他国有军事经营，至下次要下擦皮面具仍均等，美已赞同此意。其余五号各条，只留会议经过记录，不强要求等情。山、松似已满意，已派有贺告井上，俟井上同意，政府明后日方有训令云云。日置口中或尚有虚价，亦未可知，但此件请于事前万密不露。 此电所报日方密定让步内容，与日后的最后通牒所提大致吻合，可见第五号之放弃，此时已经敲定。 有贺长雄的奔走见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