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开启的故事，高考季40年的回望

晓风杨柳

未开启的故事，高考季40年的回望

文/方华

又是一年高考季，看着我写给高考孩子的祝福语，不禁有点泪目。那种说不出的悲喜交加，让我酸楚难耐——我们的高考时代，除了苦、累和压力，便是跳出“农门”的希望。那些年错过的爱情、高考后的遗憾，这些零散的记忆碎片，在一片梧桐更兼细雨的时空里，把我的思绪拉回到了 40 年前。

那天，我的本子里突然掉出一张纸条，打破了我和他三年间说话不到三十句的记录。而这张纸条，或许会改变我的人生轨迹，只是当时的我还浑然不知。

我和他是高中同学，我们班是一中的尖子班，班里的学生都是全县统考中每个乡镇排名一二的佼佼者，城里的学生也都是各校的成绩优异者。他来自乡下，我家离一中不过 500 米。我们同学三年，前后桌坐了三年，可说话却不到三十句。大概因为那时社会比较保守，男女之间说话总会有一种羞耻感，“男女授受不亲”的潜意识根深蒂固；加上我基本不和农村孩子来往，是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调皮女孩。

某一天，我的本子里突然掉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知道你压力很大，怕自己考不上大学，没关系，我们一起努力，考试成绩我语文和你比，英语你和我比，我们互相进步。”看字迹，我知道是他写的。要知道我英语有多差，他英语成绩又有多好——班主任说我英语只要能考 40 分，就能进一个好大学，而他每次英语考试都在 95 分以上。他这是要帮助我、鼓励我啊！我莫名其妙地心慌，赶紧收好字条，生怕被老师和同学发现。我又紧张地将自己写的纸条攥在手心，掌心沁出的汗把纸角都濡湿了。趁着老师转身板书的瞬间，我像做贼似的迅速将写好的纸条塞进他的课桌缝隙，心脏砰砰直跳，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抬头偷瞄他，发现他耳尖泛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本边缘，眼神也慌忙地躲开我。我那点孤傲又脆弱的小心事被他发现了，突然觉得有人理解我、懂我，我的世界瞬间晴朗起来。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递纸条。他是班上的尖子生，人长得英俊挺拔，170CM 多的身高，浓眉大眼，精神抖擞，早已成了我心中特别的存在。我从家里带来的零食，也会趁人不注意，偷偷地塞进他的课桌里。我们就这样暗暗交往着，谁也没说破，一直到高考结束。他以 524 分的优异成绩考进一所省城的名校，而我却落榜了。那一刻，希望的花瓣层层叠叠地洒落，掩埋了我前进的路；孤独如细密的雨丝纷纷飘落，失落的情绪将我紧紧箍住，让我窒息。我们的故事，也就此按下了暂停键。

曾经对我寄予厚望的父母，因为我的落榜而憋屈愤懑。当和我玩得好的同学都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来家里劝我复读时，母亲的巴掌猝不及防地落在我脸上，火辣辣的疼痛瞬间蔓延开来。她声音颤抖着，满是失望与愤怒：“还读什么书，这下可把脸都丢尽了！”那时，家里能出一个大学生是光宗耀祖的大事，我没能出人头地、给父母脸上增光，确实愧对他们的养育之恩。我不敢哭出声，不敢提复读，不敢见人，不敢吃饭，整个人颓废到了极点，仿佛有任何需求都是罪过，都是不知羞耻。其实我内心也有怀才不遇的愤懑，有对上天不公的呐喊，甚至有过一死了之的冲动。但那时的孩子不像现在这般脆弱，家里孩子多，每个人都清楚自己在家中的分量。或许是范仲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豁达，亦或是鲁迅《呐喊自序》潜移默化的影响，让我慢慢自愈疗伤。最后，我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参加了工作，上大学的梦想也随之搁浅。

时间很快来到过年。1985 年的大年初一，阳光透过斑驳的窗棂洒进屋子，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影。我还沉浸在昨夜《射雕英雄传》的江湖梦里，迷迷糊糊听到母亲的喊声。睁开眼，看到他站在门口，深蓝色的中山装笔挺有型，手里捧着一本崭新的诗集，冬日的阳光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那一刻，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你怎么来拜年了？”我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他大方地笑着：“我来给伯父伯母拜年啊，顺便看看你。”他递给我一本新出版的现代诗集，在舒婷《致橡树》那一页夹着一片枫叶，还有一首诗：“绿叶向往蓝天，就像我的追求不可转逆，玫瑰红的希望才如此强烈…….”我羞涩地低下了头。因为父母在场，他问我：“你有纸有笔吗？”我疑惑地看着他，随即反应过来——我们早已习惯用文字交流。他递给我一张纸，上面写着：“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我知道我不完美，但我毕竟是跪在地上往前爬，努力地把自己塑造完美，希望我能把自己变成你喜欢的样子。每当星辰寥落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你，但愿你的心我的心与希望同在。”那一刻，我不知道青海湖的水有多蓝，只知道我的眼泪又为它增添了一滴。满眼感动的泪水里，他的来访，撩动了我心底沉睡一冬的牵挂。这，应该就算是我的初恋吧。我们那时没有任何物质要求，连手都没拉过。现在流行说“青春没有售价，疯狂就在当下”，可我们那个年代的青春，满是克制与隐忍，连心动都要藏在纸条里，小心翼翼地守护。

后来他又来看我。其实我并不讨厌他，甚至有些欢喜。可当得知大学里有一位漂亮的官家小姐对他穷追不舍时，我的心因隐隐作疼了，我仿佛看见他俩形影不离的画面——他们是那么般配。如果有女孩父母的帮扶，他的前途不可估量。而我，只是个普通工人，又能给他的未来带来什么？那时的大学生是天之骄子，我心底的自卑疯狂滋长。整夜整夜地失眠，不舍与揪心交织，加上家里不时有媒人上门提亲，我被折磨得心力憔悴，濒临崩溃……

他的频繁来访，引起了父母的注意。母亲大声喊道：“你同学来看你了。”我慌乱地别过脸，声音发颤：“往后若他再来找我，您就说我不在家吧。”我不想高攀这位优秀的大学生。那天，我用文言文给他写了一封长信，结尾写道：“以吾之现状，无以配汝之鸿途，故就此别过，一别两宽。”有时候，我觉得古文言简意赅，恰到好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那封文言文信上，我一遍遍地读着自己写下的决绝话语，泪水浸湿了枕巾。我知道，我亲手关上了那扇通往幸福的门，可我别无选择——我不能像藤缠着树那样站在他身旁，我孤傲决绝地关上了感情的闸门。我们的感情像初春枝头未绽放的花苞，还没来得及感受春风的温柔，就被现实的霜雪打落，零落成泥，却在记忆里留下了永恒的芬芳。

岁月的溪流，淌过残春的堤岸，带不走心中曾经的美好。我们的故事没有开始就结束了，或许这就是尘世间最美的结局。那份曾经的温暖，会伴随我到永久。心底的某种情愫，最终化作等雨歇、等云散后的那片蓝天。有人说，遗憾是青春最美的注脚，有些故事未开启，却成了生命里最清澈的月光。就像那句话说的：“有些遇见，只是为了教会我们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