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丹白露的故事（摘选）

薛仲舒

夕阳的余晖透过枫丹白露宫高耸的窗棂，在书房厚重的橡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金色光斑。布塔卢爵爷斜倚在壁炉旁的高背椅中，指尖轻晃着水晶杯，波尔多酒液漾出深红的涟漪。他含笑的目光落在女儿露露身上——十七岁的少女像初绽的玫瑰，裹在晨雾般轻柔的纱裙里，正对着窗外绵延至天际的皇家森林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的小云雀，”爵爷的声音带着宠溺，打断了少女的思绪，“有什么话，晚些再对父亲讲。现在，去换身得体的衣裳。我们有客人到了，玛丽太太。”

露露纤细的眉尖不易察觉地蹙起，转过身，裙摆旋开一个小圈：“陌生人？为什么非要我去见？”她语调里带着一丝被惊扰的不耐。

爵爷的笑意更深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不是陌生人，露露。你很小的时候见过她。她是…你母亲少女时代最亲密的朋友。”他顿了顿，斟酌着字眼，“玛丽太太专程从巴黎来枫丹白露宫，是特意来看你的。”他有意省略了“我们”，心底那根弦悄然绷紧——露露会接受这位即将介入他们生活的故人吗？

当书房厚重的雕花木门再次被推开时，爵爷悬着的心瞬间落回了实处。露露像一只轻盈的鸟儿，径直扑向起身相迎的玛丽太太怀中，脸上绽开毫无芥蒂的灿烂笑容：“您好，玛丽太太！您真美…比父亲形容的还要令人惊讶！”那份亲昵自然得仿佛她们从未分离。

爵爷无声地松了口气。若生命中这两个他珍视的女人无法相容，枫丹白露宫再美的景致，也难抚慰他余生的寂寥。

晚宴的气氛如枫丹白露森林初夏的晚风般轻快。烛光摇曳在银质餐具和细瓷餐盘上，映照着露露兴奋的脸庞。玛丽太太温柔地应允带她去巴黎小住几日，这个提议让少女雀跃不已。或许是太开心了，平日被严格限制饮酒的露露，竟在爵爷默许的目光下，偷偷啜饮了几口香槟。薄薄的红晕爬上她光洁的脸颊，那双遗传自母亲的、仿佛盛着星光的眼眸，在微醺中更显迷离动人。

玛丽太太敏锐地捕捉到爵爷瞬间的失神——他凝视露露的目光，分明穿透了时光，落在了另一个相似的倩影上。她不动声色地起身，温柔地催促脸颊酡红的露露回房安歇。

书房的门在露露身后轻轻合拢。壁炉里木柴噼啪作响，空气里弥漫着旧书、雪茄和淡淡的酒香。几乎在门锁“咔哒”落下的同时，爵爷宽厚的手掌已覆上玛丽太太微凉的指尖。无需言语，三年的思念与等待化作滚烫的激流，将两人卷入漩涡。深吻带着波尔多的醇厚和一丝苦涩，所有的克制在重逢的火焰中化为灰烬。往日的威猛并未随岁月远去，他引领着她，在熟悉又陌生的情潮中沉浮，直至深夜的寒意被彻底驱散。疲惫而餍足，他们终于相拥着沉入梦乡，仿佛要将错失的时光紧紧锁在臂弯里。

“还好吗？”晨曦透过厚重的丝绒窗帘缝隙，唤醒了一双人。爵爷低沉的声音带着笑意，在玛丽太太耳边响起。昨夜炽热的记忆瞬间涌回，她脸上飞起红霞，竟如少女般羞涩地将脸埋进他坚实的胸膛，引来爵爷一阵心满意足的低笑和更深的拥抱。日影在帷幔上缓缓移动，静谧而慵懒。

砰！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打破了室内的温存。

“露露？”爵爷扬声应道，带着一丝被打扰的无奈。

“父亲！快开门！”门外是露露清脆却不满的催促，敲门声丝毫未减。

爵爷在玛丽太太额头印下一个安抚的吻，披上丝绒睡袍，随手端起昨夜残留的半杯波尔多，走向连接卧室的小厅。“来了，我的小云雀，什么事这么急？”

通往巴黎的马车轻快地奔驰在枫丹白露森林边缘的林荫道上。露露将头探出车窗，任由风拂乱她金色的鬈发，银铃般的笑声洒了一路。玛丽太太坐在她对面，温柔地注视着她，眼中盛满怜爱。爵爷的目光在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之间流转，心头的暖意几乎要融化那深藏已久的隐痛。车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时晕染开一抹瑰丽的红霞。

“快看！那就是玛丽太太的庄园！”露露指着前方隐约出现的建筑轮廓欢呼。仿佛呼应着她的兴奋，一支嘹亮的长号骤然划破暮色！庄园大门敞开，道路两旁早已候满了欢呼的人群。露露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瞬间便被热情的仆人们簇拥起来。古老欢快的法兰西乡村舞曲响起，她毫不犹豫地拉起身边人的手，裙裾飞扬，加入旋转的舞圈，那份毫无贵族小姐架子的活泼烂漫，引得众人开怀大笑。玛丽太太与爵爷相视一笑，在众人的簇拥下步入灯火通明的大厅。

“法兰西！法兰西！勇敢的法兰西！法兰西！法兰西！英雄的法兰西！”

一道小小的、旋风般的身影高唱着，炮弹似的冲进大厅，差点撞进露露怀里。那是个约莫五六岁的男孩，金发碧眼，像个小天使，脸上却带着淘气的神采。

露露的心，仿佛被阳光下的露珠轻轻撞了一下。她几乎是本能地蹲下身，张开双臂，将这个耀眼的小人儿搂住，一股陌生的、想要疼惜保护的情绪瞬间充盈了胸口。

“你叫什么名字？”她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小男孩一点儿也不认生，他站稳身子，湛蓝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打量着眼前美丽得发光的大姐姐，然后，响亮地“吧唧”一口，亲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接着，他得意地一扬小脑袋，顺势倚进露露馨香的怀抱，用带着奶音的腔调，老气横秋地说：“你是露露姐姐，难道还会不知道我的大名吗？”

满堂哄笑！露露立刻想起了玛丽太太路上提起的、她远在美国的哥哥家那个“聪明绝顶的小机灵鬼”。她忍不住笑着点点男孩的鼻尖：“杰米克！哈哈，我知道啦！”

“不对！”小男孩像被踩了尾巴的小猫，猛地从露露怀里蹦出来，双手叉腰，一本正经地纠正，故意拖长了调子：“不是杰米克，是杰——米——克！”他小大人般的强调再次引爆了满堂笑声。

露露的心被这精灵般的小家伙彻底俘获。她笑着再次将他揽入怀中，报复似的在他粉嫩的脸蛋上重重“嘬”了一下。小家伙毫不示弱，立刻用更大的力气回亲了露露一下，响亮的声音让笑声几乎掀翻了屋顶。

温暖明亮的灯光下，欢笑声、童言稚语、大人们的交谈声交织在一起。一种久违的、浓郁如枫丹白露陈酿般的亲情，在大厅里无声地弥漫开来，包裹着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