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诗曰：</p><p class="ql-block"> 千古奇谈醉酒肠，</p><p class="ql-block"> 浮生岂是梦槐乡。</p><p class="ql-block"> 只为饮得壶中物，</p><p class="ql-block"> 知恩酬唱著诗章。</p> <p class="ql-block"> 明末清初，八闽之地，有大姓人家之陈圆外者，传乃开漳圣王之后也。其人，拥粮田若数，家丰一方。</p><p class="ql-block"> 弗知其故，陈氏尽鬻田畴别业，举家徙之南阳，唯存其祖所遗“陈氏大宅”。先是，或即寒食祭扫；或逢普渡三公，间或辄返，其宅可栖。后数年，殆以年高道阻，不复归矣。宅遂渐圮于风雨，荒烟蔓草，日就倾颓。谚曰:“宅以人存”，信哉！</p> <p class="ql-block"> 陈启厚者，与圆外同宗。娶妻陆氏，岁及而立。曩年，其乃年少，值每稼穑之期，尝随父于圆外家助耕。今者，犹以农务为之，男耕女织，日尝得过。厚者，性好酒也，每归自劳作，夕膳必酌数卮而后已。</p><p class="ql-block"> 一日释工归，遂及哺食。取酒见其厥，甚惑：酒未启饮，焉能厥乎？乃诣酒访沽之，归而独酌。留其半壶贮之，待明夕复酌。</p> <p class="ql-block"> 翌夜，取酒复饮，启厚见酒仍厥。觉其必异，以是详作从容，复诣酒肆沽得双壶。此番，稍设机心，往药市购“立醉眠”掺其一，归则自饮无药之酒，余半壶，密贮余醪。</p><p class="ql-block"> 至晨兴，先其酒掺药者漫置于案，乃耕农事于野。释工乃返，见案下卧一赤颜醉狐。启厚哂曰：“果此坚子盗食吾酒也！”详睡，未几狐醒，疑其醺睡。遂起，深躬拜之。乃遁。</p> <p class="ql-block"> 厚循狐酒之息，觅至陈氏大宅，忖曰：“得无窃醪之狐，潜踪于兹乎？”遂轻足径至墙隅，缝视向里，视院里狐仙有二，一赤者卧地而吐，似是偷酒之狐也，尽呕酒食之物于地，一者毛颜素，长其岁，立其旁，似责之：“吾屡戒汝：勿窃饮。今幸免醢，未遭剥皮易酒之祸耳！”素狐忽䇯鼻曰：“似有生人气。”二狐遂化人形，赤狐向垣外道：“故人既至，何作墙外观？且入。”启厚暗忖：“毕竟是狐仙，竞能辨吾气息”乃整衣冠，自正门入。及至院中，愕然见陈宅久无人居，虽外垣颓，然内庭洒扫如新，花木池鱼，一如往昔。</p><p class="ql-block"> 二狐视厚至，揖手礼迎，呼坐于凉亭。白狐手指赤狐，谓厚曰：“家弟无知，屡窃尔酒，今君至此，悉听发落。”厚曰：“无妨事，区区几瓯小酒，毋劳挂齿，倘吾稍存问罪之心，子安得复睹其乎？”二狐释然，赤狐遂曰：“先生不醢于吾，恩甚也！受小狐一拜！”厚曰：“免礼免礼，汝爱酌酒，后当直来，卿吾对酌，须尽壶觞而散。”时见有小艾逢茶至，白狐指谓厚曰：“此家妹小莲。”莲作欠身礼行，遂旋退。叙移时，厚起揖别。自此，厚与狐者，成莫逆之交。</p> <p class="ql-block"> 翌日，厚释工，于酒访沽酒归返。正取瓯欲饮，赤狐不召自来，二遂共酌。忽一臾，雨骤至，厚妻陆氏告曰，内室雨漏。厚曰：“今雨甚，无计可施，唯日延匠检修而已。”复饮约半时辰，雨霁，赤狐乃谢而归不提。</p><p class="ql-block"> 复二日，厚径行畦田劳耕，途有遗银，惊曰：“何人遗银锭于兹？”遂以拾之忖曰：“姑拾而俟之，若有遗者来，归之未迟。”至响午，候无人索，意其无主矣。遂持银于市肆，市以屋瓦，延匠者缮之。余银复沽酒一壶及荤肴，侯赤狐共酌之。至少许，赤狐如至，见案上配有肉肴，狐若有所思，乃喜。遂与厚弄杯啖肉，不足论……</p> <p class="ql-block"> 自是，厚每耕陇亩，常于阡陌间获无主之镪。家道由是渐裕，复葺宅宇，焕然一新。复市吴绫蜀锦，使缝人为陆氏制衣裳。未几，荆钗布裙之妇，竞成珠围翠绕之人。</p><p class="ql-block"> 厚常拾遗银锭钱镪而渐裕，声闻乡里，氓庶莫不艳羡。有疏宗贾仁者，素无往来，忽一日叩扉称货。其人天生惰骨，耽博狎娼，穿窬劫掠无所不为，邻鄙畏若瘟，官符数逮皆幸脱，阖邑竞无如之何。厚猝不知所为，适值其时，赤狐复至。</p> <p class="ql-block"> 厚复出酒食，三人共啖。酒过数瓯，众皆微醺。席间知贾仁其人其事，狐辞若悬河，谈论不辍。谓厚曰：“有家匿影宝衣一袭，衣之者行于闹肆，可隐其人而旁人不所视。他日持以馈君，其欲之否？”厚曰：“既为宝物，衣之而旁人可不见，然何所用之？莫要。”贾仁闻之，忖曰：“尘世中乃存此奇珍耶？使吾得此仙裳，死无憾矣！”乃详厚曰：“兄台何拒人千里？却之不恭也！”狐笑曰：“大善，与君倾盖如故，谨以赠。诘夕朝但备酒肴，吾当携衣而至。”复睨贾而语：“贾兄既系通家之好，可来为证。”贾欣诺：“敢不从命！敢不从命！”</p><p class="ql-block"> 翌夕，厚早备绿蚁新醅，专候狐负衣而至。三人如席，孤取宝衣，使厚、贾二人试着之服。二人者，大开眼界，衣其衣，皆闻其声而弗见其人。狐谓厚曰：“此家传宝物，厚兄当珍藏之，第勿衣此炫市可矣！”</p> <p class="ql-block"> 至酉时酒散，狐、贾归返。</p><p class="ql-block"> 贾仁心怀鬼胎，日夜觊觎启厚所得宝衣。一日，伺其夫妇出耕，乃逾垣入宝，凭甚梁上之君积年穿窬之能，须臾觅得宝衣，怀之，溜烟去也。而厚夫妇晨出暮归，竟未觉珍物乃失。</p><p class="ql-block"> 贾仁得其宝衣，甚悦之。欲验其灵异，遂僻径无人处衣之。途遇数故人，皆目不相接，果不可见也。归则谨藏于密。</p> <p class="ql-block"> 自是，传街邻乡友或市肆商贾，日中皆遗钱镪，白日之下，有此等离奇之失窃事，闾阎纷传，街谈巷议，致人心惶惑不安。</p><p class="ql-block"> 又日夕，赤狐复来厚宅，厚乃出酒食。复至三瓯入腹，厚言及迎近者人传失金之事，问赤狐知否，狐笑而不答。问曰：“焉何以笑？”狐问：“尔戚贾仁，近日复来否？”对曰：“末也。”又问：“曩赠宝衣在否？”曰：“固在。”狐哂曰：“恐未必，君可取验。”厚遂入内室取之，己杳然无踪。见厚颓然，狐曰：“今可知闾巷窃镪之案其由邪？”厚惊曰：“得无贾仁窃宝衣为盗耶？”狐笑颔首：“君诚明眼，不点自透。”厚急曰：“然则追还可得乎？”狐正色曰：“殆不可以！此衣君子服之坦途，小人衣之殆哉。彼今已厄运缠身，恐命在旦夕矣。”</p> <p class="ql-block"> 厚顿悟：向之宝衣，固狐兄法力所化，前时野获遗金，亦皆狐兄所馈也！</p><p class="ql-block"> 贾仁着宝衣行窃，易得金银即沽洒市肉，日夕鲸吞，自诩“天授横财”。孰料三日後，爪甲渐锐，肤现斑毛，尾椎已突。惊欲脱衣，衣竞与皮肉相黏，痛彻骨髓。每至夜半，辄闻虚空晒曰：“此谓衣冠禽兽也！”越七日，但见荒冢间多一野狐尸，衣覆其上，风吹即化……</p> <p class="ql-block"> 夫浮生若露，至诚为珍，外物勿亟，有命终归。有诗为证：</p><p class="ql-block"> 知恩酬唱著诗章，</p><p class="ql-block"> 狐酒情深献霓裳。</p><p class="ql-block"> 莫向人间贪外物，</p><p class="ql-block"> 风檐静处最真长。</p> <p class="ql-block"> 图片：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