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涌的灯

伊洛河

晚上十二点多了，我们还在深涌边宵夜。

这天是周末，第二天不用上班，无论聊到多晚都没有负担。而且，凉风轻轻地吹着，河水缓缓地淌着，路灯透过楝树的枝叶朦胧地照着，在酒精的加持下，阿鹏更有了欲罢不能地倾诉的欲望。

他在广州开了一间装修公司，生意不是很好，加上家里有两个病人，过得并不容易。他是我的老乡，我对他的情况很了解，但是他要讲，我也只能听着。

他说：“小段说卫生间太臭了，进不去。”小段是他的妻子，“你不知道，糖尿病人拉的尿好臭，味道好大。有什么办法呢？我只好每天冲两次，晚上一次，早上一次。”

阿鹏父亲有糖尿病，和阿鹏一家人住在一起。除了糖尿病，阿鹏父亲还有类风湿和脑萎缩。他今年七十多岁了，四十几岁就这样，已经三十多年了，只能靠吃药慢慢地维持着。

“我兄弟向我借钱，要一万。他说他病了，半个月没有开工，没钱吃饭，还欠了份子钱。你说我怎么办，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我给了他一万元。这不是第一次了，有借无还，他已经欠我三十几万元了。”

阿鹏兄弟离婚了，在杭州开出租车，他的孩子由阿鹏母亲带着，也住在阿鹏租的房子里。

“兄弟两个，老人我养着，他的孩子我带着，我还要养活我的一家人。老人他不管，自己的孩子也不管，三年了，学费都没有交过，他说他没有钱。他没有钱，我就有钱吗？”

提起他的兄弟，阿鹏的气不打一处来。可是，那是他的兄弟，气归气，该管还得管。阿鹏的这一点，很多人做不到。

“上次我母亲病了，躺在床上不能动。她不去医院，说不想花我们的钱。她说她和父亲、侄子住在我们家，花了我们很多钱。按每人每月一千元计算，三年最少十几万元。我说花钱是应该的，谁叫你是我妈呢。小段也说，你躺在床上我们怎么办，我们的生意还做不做，你要是不去医院，我就打120，怎么样也要把你弄到医院去。我妈这才去了医院，住了半个月，花了十几万元。我妈心脏病，现在还有点儿不舒服，但是她说什么都不去医院了，她说她花我的钱太多了。”

有一个病人就够惨了，阿鹏有两个病人，都是他的至亲，这种压力不是常人可以承受的。但是没完，他还有更头疼的事，那就是他侄子的教育。

“我侄子从小跟着我妈长大。他已经上初中了，我妈小学毕业管不住他，他跟着我妈将来就耽误了。我弟弟不争气，我只好把他接到广州和我们一起住，我来管他。我管他，不指望他回报我，就是希望他将来有一技之长，自食其力，成为一个有用的人。侄子和儿子不同，儿子你可以打可以骂，完了还是儿子。侄子轻不得重不得，轻了不管用，重了恨你一辈子。他现在很叛逆，这段时间不上学，我训他，我女儿很懂事，护着他，说爸爸你不要训哥哥了，你说的话哥哥都懂，哥哥会努力的。”

说到女儿，阿鹏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而这笑容，像云隙里的阳光，转眼被乌云裹了起来，再不见了踪影。

听了他的话，我自己都觉得累，忍不住对他说，“你的负担实在太重了，太辛苦了。”

他说：“也挺好，我能扛，有压力就有动力。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关键是钱。钱多了，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所以，我要往好处努力，努力赚给多的钱，努力为家人创造更好的生活。”

人的一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遇到问题不可怕，可怕的是丧失解决问题、战胜困难的信心。而在阿鹏身上，我看到了绝不向命运屈服的男人的力量。

夜深了，老板收拾桌椅准备收档，阿鹏要买单，我抢着把单买了，然后看着他消失在斑驳的灯光里。

（深涌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