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打鸟者备忘录 · 机械乌鸦

王清和

　　（由于鸟类体型较小，且十分机敏，为了拍到理想的鸟类照片，摄影爱好者必须远离鸟类，用长焦镜头拍照。用长长的远摄镜头瞄准鸟群，那样子就像打靶一样，所以叫“打鸟”。）

　　机械乌鸦

　　晨跑者鞋底粘走的潮湿里沉淀着衰老的蝉鸣。我的取景器对准第九棵悬铃木，发现某个枝桠的阴影密度异常——根据《城市鸟类图鉴（幽灵修订版）》第173条，这通常是机械乌鸦筑巢的前兆。

　　“先生，拍违章呢？”保安的防爆棍率先挤进画面，在八月暑气里蒸发出输液管的味道。他的左耳垂挂着2069年冬天的冻疮，像颗拒绝融化的霰弹。

　　“在数零件。”我翻转液晶屏给他看：放大28倍的乌鸦喉部闪着铣刀纹路，“它们每年夏天要更换一次声带模块。”

　　保安嘿笑一声。这让我想起地下车库生锈的捕鼠夹，那些永远等不到猎物的弹簧。“能兑奖？还是能抵物业费？”

　　风向拐弯。乌鸦振翅的阴影掠过他眉骨，刹那间我们脚下浮现出庞大的老式电视雪花图案。我趁机按下连拍，电子快门模拟出柯达胶卷过卷的咔咔声。

　　“你看，”我把一帧成像调到放大模式，“每片羽毛根部都有编号，G-23代表2123年下线的第三代城市清道夫机型。”保安的瞳孔开始对焦，这过程类似生锈的卷帘门艰难提升。

　　远处垃圾清运车传来压缩箱啃食无机物的低吼。乌鸦的虹膜转为示警红光，在我们头顶切割出六边形警戒区。保安后退时撞上香樟树，三颗青色果实掉进他后颈，滚动的姿态让我想起祖母临终前从指间滑落的檀木佛珠。

　　“它们……会不会爆炸？”他的对讲机传出来自1989年的无线电杂波。

　　我摘下镜头盖收集树影：“去年冬至，有只退休型号在锅炉房自燃了。羽毛烧焦的味道像极了童年烤麻雀。”

　　保安掏钥匙串的手停在半空。十米外儿童沙坑扬起沙尘，形成倒挂的钟乳石形态。乌鸦趁机抖落尾羽，十二枚金属鳞片悬浮排列成未完成的斐波那契螺旋。

　　他终于转身离去时，塑胶鞋在柏油路面拖出的湿痕，酷似二十年前我父亲在江滩钓鳗鱼留下的水迹。

　　取景器里，乌鸦胸腔内的齿轮组开始逆向旋转——根据《黄昏观测手册》第6条补充说明，这通常意味着某个时区即将停摆。

　　暮色爬上脚手架时，我摸到相机底部发烫的电池舱。这触感多像那个燠热的暑假午后，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收音机，持续接收着河外星系的星爆通知。

　　乌鸦已经变成霓虹灯下的像素残影，我的SD卡里存满了锈蚀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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