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泥土芬芳《北京日報》

凤冈李木子创作工作室

作者：李木子（原创）

《北京日报》签约文稿

身居县城中心地带，贵州凤冈虽不是大都市，谈不上寸土寸金，但满眼也都是钢筋水泥，想弄块地种点家常菜，闻一闻醉人的泥土香，成了越来越奢侈的想法，最后变成根本不可能的事。偏偏这种对泥土的难舍之情，挥之不去，牵挂萦绕，让人难以安宁。

于是，便就地取材，用闲置的花钵装上从乡下挖来的田土，在谷雨前后栽些辣椒、西红柿，分两行一字儿摆在阳台上。数一数，有二十多钵，也算得上是菜畦了。

每天浇水，经常施肥，起初长势喜人，可就是不结果。天气炎热，太阳一晒，全蔫了，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当然，也见不到那些趴在菜叶上多彩的七星瓢虫。

我有些纳闷，老伴看了说，离开了土地，接不上地气，怎么会结辣椒、西红柿呢！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个理。很显然，对土地脾性的了解，从小就与泥土打交道的老伴比我强多了。

作为地道的农家子弟，这种对泥土的依恋之情，可以说是与生俱来的。毫不矫情地说，我们一生下来，就与泥土打交道，接受泥土的抚慰。

记忆中，老家贵州凤冈玛瑙山的孩子都是在泥土里滚大的。

那时候，家家孩子多，父母们为了生计，成天在生产队里出工，很难有时间照料孩子，更没有“保姆”一说。满周岁的孩子刚会跌跌撞撞地走路，就把他们背着、拽着到田边地头，任其在土坷垃里摸爬滚打。

到了夏天，从不穿鞋，也就系个围兜，一天下来，浑身是泥，只剩下两只眼睛还在转，简直成了泥猴子。收工回来，扯着嗓门喊一通，孩子就像小鸡似的，扑棱翅膀向家飞奔。

记得有一次，三弟再方贪玩好动，从田埂上滚下来，额头上划了个大口子，鲜血直流，大哥再刚和我吓坏了。这时，在地里干活的母亲随手抓起一撮黄土敷在上面。伤口遇上黄绵土，结一层干痂，没几天就好了。

至今也弄不明白，为什么那时放养的孩子很少头疼脑热，很少感冒，男孩子长得健壮结实，女孩子个个都水灵灵的。

家乡的泥土播种着大人们的希望，记载着童年的快乐时光。桃花、映山红总是最早染红山岗，这时土地会生出斑驳的新绿。放学后，太阳快要落山了，我们结着伴儿，挎着竹条编的菜篮子，走出家门，到田边地头挖野菜，讨猪草，捡地衣……

闻着泥土的芳香，欢快的脚步跑遍山岗。山坡下是肥沃的农田，灌满了水，像明晃晃的镜子，经春风擦拭，倒映着蓝天、白云、青山。

田埂是镜框，走在田埂上，照得见我们的身影，听得见犁田大伯的吆喝声，看得见母亲在松软的土地上留下的脚印，耳畔还不时传来阵阵高亢的山歌：“谁人见过土生金，谁人见过水生银，一块土地年年种，风调雨顺养活人……”

不一会儿，我们把满篮的野菜放到地边，跑进田里追逐嬉戏，捉泥鳅，逮青蛙，挖蚯蚓，好不开心。八哥、画眉、喜鹊们为了啄食地上的蚯蚓、泥鳅，旁若无人，就在我们身边飞翔，几乎伸手可及。

那时候，做父母的好像从没有为自己的孩子买过玩具。没东西可玩，就玩土、玩泥，常常是小伙伴们在一起，用水和泥，有滋有味地做着小鸟、鸭子、圆球、手枪，有时还做成泥锅，拾来干柴，用它炒豆子吃，每天玩得满面春风，泥汗淋漓。

长大了，能下田劳动了。放农忙假时，我也像大人们一样，挽起裤管，光着脚走在刚刚翻耕过的土壤里，与松软的泥土相拥着，顿时觉得一种泥土的芬芳沁入肺腑。

那种痒痒地、爽爽地朝周身蔓延的难以名状的肌肤之亲，至今难忘。

玛瑙山李家湾的泥土厚实黝黑，承载着父老乡亲耕耘了一年的所有汗水，也承载着对他们的馈赠。

收获季节，金黄的稻谷，金黄的豆子，那稻场上扬出的就像一颗颗金粒子，整个村庄都沉浸在金色的喜悦中。在泥土里滚过的人，对土地有着天然的亲近。

三十多年前，我在家乡的一所中学任教，平日里菜蔬成了问题。校舍背后，是一块乱石岗。于是，每天放学后，伴着夕阳，我和另一位老师一起动手开荒。

我朝手心吐一口唾沫，抡起条锄，在半空中凝寂了片刻之后，瞬间用爆发力往下落去，深深地插在那坚硬的土里，然后往后用力一撬，泥土被翻了过来，盖在脚丫上，湿湿的，冰凉的，略带一点儿土腥的气直冲鼻孔。

有时候用力过猛，锄头碰撞着土里的石头，火星四溅，震得虎口发麻。蜷缩在石缝里的蟾蜍被惊动，冷不防跳到脚边，能吓我一大跳。

几番侍弄后，一大片新鲜泥土重见天日。我们见缝插针，依山傍势，整理成一块块像模像样的菜地，栽上辣椒、茄子、丝瓜、南瓜等时令蔬菜。因为是生土，肥料又足，菜苗长得旺盛，特别肯结果，现摘现吃，方便新鲜，让我们尽享自耕自足、寄心田园的快意。正如乡间老人们说的那样，土地是个聚宝盆，只要你肯出力，它就不会亏待你。

后来，离开玛瑙山进了城，参加劳动渐渐少了，成天穿着擦得锃亮的皮鞋，体面地坐在机关里，走在水泥铺就的街道上，日子久了，脚丫常常痒得钻心。

回到老家，母亲说，这是脚气病，只要赤脚在泥土里走走，自然就会好了。按照母亲说的法子，脚板踩上了乡间泥土路，微凉的地气从脚趾足底窜入，浸润全身，真的就像两条半枯死的鱼突然间进了溪流，活了回来，舒服起来。

刹那间，整个人就像一株获得了阳光雨露的庄稼，生机盎然起来。

作者简介：李木子，贵州凤冈人，中学教师，多平台签约作者，中国散文学会会员，2023年成立文学创作工作室，一个文字里的修行者，左手柴米油盐，右手诗意和远方，执一支素笔，捕捉生命里的每一次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