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遗笺

路过

图片：网络

文字：路过

音乐：网络

序……

瓷缸盛满檐漏时，

浮沤里绽开过期的春事。

你拆信的手指拂过水面，

便惊散了民国四年的倒影。

梅子黄时雨浸透了七层洒金笺，

钢笔尖在第三页洇出墨色云团。

君可知这晕染并非失手——

昨夜故意推窗放雨进来，

好教水痕漫过“见字如晤”四字，

恰似那年你解开我腋下盘扣时，

汗渍在阴丹士林布上晕开的疆域。

阶前玉簪承的哪里是宿雨？

分明是我倚着漏窗守候时，

坠入花心的三斤清泪。

晨起收花见青苔啮咬廊柱，

倒想起你翻过蔷薇篱那夜，

青布衫下摆掀起的风里卷着玉兰残香。

此刻铜镜蒙着水雾，指尖划开镜面时，

忽然触到冰凉玻璃下另一根手指的温度，

你的指纹正从民国四年穿透而来，

在我锁骨凹陷处盘旋。

樟木箱底阴丹士林旗袍吸饱水汽，

裹在身上竟比你的拥抱更沉。

铜镜里雾蒙蒙的颈子，

总疑心留着君齿痕。

前日收拾旧物，

那盏走马灯残骸的竹骨忽然扎进指尖——

血珠滚在鎏金鳞片上时，

竟见灯影里转着我们交叠的影：

你握着我的脚踝褪绣鞋，

足缠上三寸红绸松开的刹那，

满地月光都化作了黄浦江的浪。

账房拨算珠的声气粘在雨幕里。

檀木珠子卡在亥正三刻，

梁间雏燕急啼刺破寂静。

移灯看卖身契上霉斑，

朱砂手印早被蚀成残阳。

父亲当年按印时，

可曾见指痕里游出墨色蝌蚪？

它们此刻正顺着我脊椎往下爬，

冰凉的尾鳍扫过腰窝，

君在租界旅馆咬过的齿痕便开始发烫。

驿差马蹄碾碎水镜里的月。

我数着檐溜假装听不见心跳，

绿衣人经过漏窗却掷进青瓷小瓮。

启封见满瓮梅子浮沉，

最底下压着角残纸：

“富春江鲥鱼正肥”。

忽觉你舌尖正舔舐这行字，

咸腥混着梅酸漫过喉间——

原来你把民国四年的月光腌进了瓮中。

铜壶滴漏催着更鼓。

水烟袋明灭间，

玻璃窗外铁鸟驮着霓虹掠过。

君在云端玻璃阁里，

可嗅到旗袍衩口蒸腾的潮气？

当电梯在二十八层停驻，

你西裤褶皱里抖落的，

怕是我信中未干的“见”字，

它正悬在浦江上空，

将万千灯火吮成一点朱砂。

墨匣里松烟又凝成块。

这梅雨再下三日，

信笺便要生出绿茸茸的舌。

若君今夜拆封，请将残稿裹着龙井咽下。

待茶烟穿透百年时空，

或能看见我跪在瓷缸前，

长发浸着檐漏书写——

水痕漫过“薄命”二字时，

罗带正自衣襟滑落，

满地洒金纸吮着春衫汗渍，

竟朵朵绽出玉兰。

跋……

铁鸟衔走最后一滴檐漏时，

青瓷瓮突然迸出裂缝。

你捧起四月的梅骸，

齿间酸香漫成黄浦江的夜雾——

百年前某扇漏窗内，

有朵玉兰正坠向滚烫的砚池。

纸角水渍非关梅雨，

是拆信时你呼出的白气漫过民国四年。

莫拭，任它洇透“薄命”二字，

待墨色蝌蚪游入血脉，

自能听见，

青石巷里高跟鞋敲打雨夜的跫音：

哒、哒、哒，一声声，

踏着百年晨昏来叩你心门。